崔華威
今天我和大家分享一個關于植物種子的漫長故事。如果一切順利,這個故事還會持續80年。
深夜挖寶
2000年的一個春季深夜,在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校園內的一處偏僻角落,一場秘密的“挖寶”行動正在上演:一個黑衣人奮力揮動鋤頭挖土,另一個黑衣人戴著頭燈指揮。奇怪的是,頭燈亮度只有螢火蟲般微弱。四周陰冷而寂靜,只有遠處不時傳來的“嗦嗦嗦”聲——應該是嚙齒類動物受到驚嚇四處逃竄。
持鋤黑衣人抹了一把汗水,問:“地點不會錯吧?都一百多年了……”戴燈黑衣人回道:“噓,小點聲,當心保安。‘尋寶訣上說是這兒……”說罷,戴燈黑衣人緩緩趴下,整個身體都躲在沙堆后面。他伸手從褲兜摸出一張泛黃的小紙片,另一只手將頭燈微微調亮。借著這點亮光,可以隱約看到兩張激動的臉龐:手握“尋寶訣”的是簡(Jan Zeevaart),揮鋤頭的叫弗蘭克(Frank Telewski),兩人都是密歇根州立大學的植物學家。他們兩個是神秘的第四代和第五代“掌瓶人”。
“掌瓶人”是做什么的?他們倆大半夜在挖什么?這還要從一個多世紀前說起。
博士埋寶
1879年夏天,密歇根州立大學的植物學家,后來被譽為“雜交玉米之父”的威廉(William J. Beal)博士,在校外散步消暑。路邊農田里幾個農夫的聊天內容引起了他的興趣——“今年我已經鋤了四次草,可是草還在瘋長!”“我鋤了八次!”“天啊,誰能幫幫我們啊?”回去的路上,威廉一直琢磨農民的談話,突然,他想到一個大膽的“藏寶計劃”。不久,他便把“寶物”裝在玻璃瓶,埋在校園的沙丘里,并制作了一份“尋寶訣”記錄位置。快退休時,他將計劃悄悄告訴了最信任的同事亨利(Henry Darlington)。后來亨利又將計劃委托給羅伯特(Robert Bandursk),羅伯特再傳給簡。在2000年退休之際,簡帶著同事弗蘭克,連夜挖出一瓶“寶貝”,將“藏寶計劃”傳給了后者——這便是開頭“深夜挖寶”的內情。這5個寶物守護者,守護著裝有“寶物”的玻璃瓶,因此被稱為“掌瓶人”。可這“寶物”到底是什么呢?
寶物揭秘
原來,瓶子里裝的“寶物”是雜草種子。1879夏天,農民對雜草的抱怨引起了威廉的共鳴,因為他的實驗田也長滿雜草,常常要請許多工人鋤草。威廉博士反復思考,究竟要拔多少次,雜草才會徹底消失?后來他意識到,這要先弄清種子可以在地下“沉睡”多久。這種“沉睡”在植物學上稱作“休眠”,是種子長時間在土里不發芽,等時機成熟時才發芽的現象。
于是,1879年的一個秋夜,威廉開展了一項神秘實驗:收集了23種植物的種子,在20個窄口瓶里分別放50粒,然后再蓋上潮濕的沙子模擬土壤,最后將瓶口向下,不封口埋起來。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種子周圍環境和原來相似,二是防止雨水灌滿瓶子而使種子腐爛。威廉將瓶子埋在密歇根州立大學的偏僻角落,之后又寫下“尋寶訣”以方便找尋:“神秘瓶子埋沙丘,東西小道多停留……”他計劃每5年挖出1瓶,將種子取出種植,以檢驗是否還能發芽。一共20瓶,剛好一世紀。威廉挖出6瓶后,由于年事已高只能將任務傳給同事亨利,同時一再叮囑:為了實驗不受干擾,只能“單線聯系,秘密傳承”。由于種子是親自收集,并且打算讓其跨越百年,威廉將其親切地稱作“寶物”——這就是“博士埋寶”的詳情。
持續時間最長的
科學實驗
雜草種子多數個頭不大,生命力卻異常頑強。如果沒有水或陽光刺激,它們會在地下休眠很多年。這就是為何“埋寶”“挖寶”都在深夜的原因——避免太陽光影響種子發芽。由簡和弗蘭克挖出的種子里,表現最好的是毛瓣毛蕊花(Verbascum blattaria),這是一種在美國常見的雜草,播種后收獲了23粒種子。這表明埋在地下的該類種子在未來很長時間仍能存活。
下一次“挖寶”時間是2020年。因為實驗結果已趨于穩定——每次發芽的雜草相同,于是將“挖寶”時間間隔從5年延長到20年。如此長的間隔,使得“掌瓶人”一生可能只有一次開瓶機會。最后一個瓶子將在2100年被打開,實驗整體跨度預計為221年。本應為220年,但有一年將挖寶時間從原定的秋季延長到了來年春天。
這項已經持續140年的“挖寶”實驗,被稱為世界上持續監測時間最長的“科學研究”。有人會問,這么神秘而漫長的實驗,簡直像童話一樣浪漫,之前怎么沒聽說?原因很多,我想主要是因為植物學家比較低調,不擅長宣傳包裝,就像那些深埋地下的種子:樸實,安靜,甘于寂寞。
有何意義?
或許有人會問,科學家花兩個世紀挖瓶子,有意義嗎?今天都廣泛使用除草劑了,還如此費力研究雜草有必要嗎?對于這些疑問,現任“掌瓶人”弗蘭克這樣回答:“1980年,我是這所學校的一名植物生理學研究生,當時就聽聞有這么一個神秘實驗,我完全沒料到自己會成為‘挖瓶人,我中了大獎。當看到1879年裝著種子的玻璃瓶閃爍光輝時,那種感覺令人無比振奮。我很榮幸能繼續這項工作,確保它順利傳遞是一項重大的責任。2020年會挖出下一個瓶子,那時我已65歲——這是對農業歷史的真正發掘。”
是啊,一些人只看到這個實驗實用價值不大,一些人看到了時間的巨大跨度,而我看到的卻是老一輩科學家之間的信任、協作和傳承。正是這種生命接力式的傳承,讓人類在時間面前不再卑微,讓人類在無際的宇宙中得以自由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