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

庚子年春節非同尋常。新冠肺炎疫情讓中國年瞬間安靜下來,而靜下來的上海春節依舊有序如常。
大年初四我去劍河路田園別墅的好友林先生家小區門口拿口罩。他是旅行社老總,以日本旅游為主,兩天前剛從日本回來,給我帶了一盒日本醫用外科手術級N95口罩。這時能送口罩的都是生死之交。他之前說快遞給我,我說還是直接來取更保險。這時如果丟了這盒口罩可比丟了一盒海參、燕窩心疼得多。
我戴了三層一次性口罩,林先生戴著專業級別的口罩,雖然我倆隔著一米遠,我還是說讓他回家吧,自己刷會兒步,他卻說陪我走一段。我們從劍河路龍溪路一直走到虹橋路。期間他說,這回他估計要休息3個月,日本櫻花季那波生意恐怕是要錯過了。
上海人喜歡去日本旅游是出了名的,春天看櫻花,秋天看楓葉,冬天去北海道、沖繩,2020年夏天還有去東京看夏季奧運會的一波。
日本人眼里的上海人總體形象是這樣的:有極度優越感,重秩序,重儀表,慣于領先時代,崇尚時髦,具備實踐能力;機敏、行動快,不拘泥于過去;適應環境能力超強,不習慣于樸實和按部就班的生活方式。在他們眼中,上海文明的最大心理品性是建筑在個體自由基礎上的寬容并存以及對實際效益的精明估算。
大年初四的上海異常寒冷,林先生穿著羊絨衫和居家棉褲陪我走到虹橋路,他說給我叫輛車,我說我再走走,前幾天宅著可憋壞了。道別時我們約定,等這波疫情過后再聚首。
虹橋的這一段路,我幾乎從未用腳力走過。這段路是上海著名的堵點,高峰塞車時肚腸根都癢了,此時的疏朗沉靜是從未見過的。路上很少行人和車輛,偶有幾個騎電動車的快遞小哥風馳電掣。
穿過中環,信步走到虹梅路老外街。這條酒吧餐廳云集的老外街平素熙熙攘攘,生意興隆,但大年初四連我在內,總共見到5個人。享受這條休閑街顯得很奢侈。
一直很喜歡虹橋地區,尤其長寧區古北水城仙霞那一帶以及閔行區的虹橋鎮,那是虹橋的核心。而大虹橋也是上海后世博階段重要的經濟亮點,有著富庶、便利、既開放外向又自成一體的生活氛圍。
信步往南,開著的店鋪很少。除了幾家便利店,還有一家“星巴克”和一家“宜芝多”。在“宜芝多”買了蛋黃酥。店里沒有顧客,蛋黃酥買一送一。營業員小妹一看到我手里的口罩就艷羨地說:“哪兒買到的口罩啊?”我覺得有必要問她要一個大點的紙袋將口罩盒套起來,以防太招搖拉仇恨。
大年初四走了9千步,四肢舒展開來,吃了媽媽烹制的佛跳墻和餃子,養生壺里煮著廣東新會的小青柑茶。

大年初五、初六,行人稍多了一些,蟄伏在家中數日的西區市民開始出來透氣。我也沿著家附近走了一圈,大致路線是新華路——番禺路——法華鎮路——定西路,還穿插了去番禺路的休假小街幸福路。疫情下的上海和她的子民,依舊是有品有序、沉著穩健的。
梧桐掩映下的新華路任何時候都是大氣、洋氣、有格調的,其他如湖南路、興國路、武康路、復興西路、桃江路、東平路、紹興路、華山路、茂名路……一抓一大把。有個旅居新加坡多年的朋友這樣評價上海和新加坡的馬路:新加坡馬路看似干凈現代,但沒有內容、沒有故事,走過一次再走第二次就煩了,而上海的馬路,走一生都不會膩。
當年新天地改造時,任新天地公關顧問的某香港儒商問一位上海老太太愿不愿意搬走,老太太有點感慨,說愿意去住樓房,可還是有一些留戀的,畢竟住了一輩子,曾在這里結婚生子。香港儒商和老太太聊了半小時。老太太希望他能給她拍個照,但要他等一會兒。當老太太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鮮艷的旗袍,發髻梳得一絲不亂,唇上還涂了淡淡的口紅,不由得讓這位香港儒商感嘆“這就是上海”。

曾經的上海面包房,是“可頌坊”“克莉絲汀”“馬哥孛羅”的天下。新華路的“馬哥孛羅”面包房仿佛會與它連成一片的原漢語大詞典編纂地點一起相伴到天荒地老。據說,那是上海目前最后一個“馬哥波羅”門店了。番禺路幸福里口的網紅面包店依然人氣很足(老外竟然不戴口罩),外賣訂單不斷。我照例買了喜歡的海鹽羊角。
隔三差五去買豆漿的“桃園眷村”打烊了,但燈始終開著。疫情下的“上海影城”停止營業,但海報還在。走了附近三家藥房,照例沒有口罩和酒精棉球。超市、水果店、生鮮店依舊貨源充足、秩序井然。理發店也營業了,我的托尼老師回來了,一改往日的勤勉,他戴著口罩在玩手機。雖然沒有顧客,花店依然開張,花兒們生機蓬勃地顯出強韌且靜好的樣子。家對面的“深夜食堂”節后復工了,即使短時期內將很少有一如往昔的顧客盈門,但這燈光依舊給予都市夜歸人安定與暖意。
上海西區的街道生活并非城市樣板或名片,卻作為一種讓大部分普通人安心過日子的空間一直存在著,溫良平靜。當城市被一體化打造成國際臉時,這樣的街道還保存著被忽視的世俗文化和市民價值,這很可貴,值得贊賞。
大年初十,我戴著墨鏡和口罩去幸福里的“桃園眷村”買杯豆漿打包帶走,店堂里只有我一個顧客。豆漿照例濃醇,店員阿姨為我舀了一大杯。店長親自加糖、封口,笑容可掬,熱情有加。我問店長,這幾天生意不好吧?他說天天虧。他把打好包的豆漿遞給我說“謝謝”。我說我還沒付錢。店長說:“不用付了!”我說:“這怎么能行?”他說:“真不用付了,新年快樂!”
我將豆漿拿到了室外遮陽傘下喝。摘下口罩,將兩片面巾紙小心翼翼鋪在口罩上,然后整體對折,塞進衣兜,以求口罩清潔。喝新春的第一杯豆漿時我發現,他給我加了好多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