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個上報過程,沒遭受壓力,也沒遇見阻力。就是一步一步按正常程序走。只是走完程序之后,半天沒有確切的消息,找不到病原體。后來又聽說別的醫院也有類似的病例,張繼先一聽,心想,“完了,這是啥病嘛”。
2019年12月27日、29日,張繼先發現“新的”病例,堅持上報,被稱作“拉響疫情警報第一人”。現在回頭再去看當初的果決,張繼先覺得自己就是做了一個醫生應該做的事情,只是“疫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
“只能是新的,不是我們常見的疾病”
2019年12月26日,距離華南海鮮市場2公里的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來了兩個就醫者,是一對年老的夫妻。妻子因為主要癥狀體現在呼吸,被張繼先收進了呼吸科,丈夫因為乏力,渾身沒有勁,收入了神經內科。
12月27日,醫生給丈夫做常規檢查,發現他的肺部有問題,幾大科室醫生過來會診,發現肺部感染更重于他的乏力癥狀。“兩個人都有病,CT類似,我們就開始警覺了。”張繼先說。陪同老夫妻來的是兒子,張繼先就讓兒子也去做檢查。兒子的檢查結果出來后,張繼先發現他的肺部也有問題,“這就是一家三口”。
哪有一家三口同時得差不多的病呢?那時,武漢華南海鮮市場還沒有浮出水面。12月27日下午,張繼先將她的發現和疑惑上報給了醫院。在此之前,張繼先給一家三口做了甲流、乙流、腺病毒和呼吸道合胞病毒檢測,全是陰性,“不是這些病,只能是新的。不是我們常見的疾病”。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上報給了武漢市江漢區疾控中心,疾控中心下午到醫院來做了流行病的調查。
“傳染病信息應該不是由臨床醫生來發布。臨床醫生就是根據癥狀覺得這個病有傳染性,可以傳染人,但是傳染性到底有多大,數據是由流行病學告訴我們的。臨床醫生得不出這樣的結果。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個的個體,我們看不到整體。”所以出現這種事情,“我們需要向疾控部門報告,由流行病學專家來定義、研究這個病,進行推斷、預判”。
12月27日這天,張繼先又收了一個類似的病例,28日、29日再收到3個病例。這4個人到醫院以后,發現他們都是華南海鮮市場的商戶。仔細詢問后,張繼先發現“他們4個人還在同一家診所打過針”,那對老夫妻所在的小區距離華南海鮮市場兩站地的距離。“這種情況肯定是不對的。”張繼先再上報。
29日下午,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分管院長夏文廣召集了呼吸科、院感辦、心血管、ICU、放射、藥學、臨床檢驗、感染、醫務部的10名專家,大家對7個病例進行逐一討論,影像學特殊,全身癥狀明顯,實驗室檢查肌酶、肝酶都有變化,這種情況確實不正常,要引起高度重視。
傍晚,金銀潭醫院副院長黃朝林、ICU主任吳文娟到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把病人接走了。“接走了6個人,應該是接走7個人的”,最早的一家三口中年輕的兒子沒有太多癥狀,堅決不愿意去金銀潭醫院。
張繼先跟那個病人好好說話,告訴他“不能到處亂跑。還給他找地方,不能讓他再傳染給別的病人”。這名患者1月7日出院。
隔了兩天,又來了很多病人,“有發燒的,也有氣短的”。元旦以后,“天哪,病人越來越多”。明顯就看到門診量多了起來。“沒得辦法,就臨時加醫生下去幫忙。”
“別的醫生也會報”
最開始時,張繼先根據自己看病的經驗,覺得“新的病傳染性沒這么強”。2020年1月20日,鐘南山院士說“人傳人”。“那時候武漢的病人已很多了,很麻煩了。”這時,張繼先才松了一口氣。“問題是,病人量這么大,怎么辦?完全收不進來。”
當時,來醫院最多的是看急診的人。但是看急診的人很少戴口罩,張繼先經常跑下去對工作人員說:“不戴口罩,就把號根退了,讓他們走。”病人不理解,在一旁嘀咕:“這人怎么這么狠?”
遇到過極端的病人。“有一個病人要住院,但是住不進來,他拿刀子要殺人。”但是他的病情不重,后來是警察把他給帶走,送到別的醫院辦理了住院。“當時我們醫院確實沒有病床了。”
在張繼先上報后,武漢華南海鮮市場進行了關閉處理,避免了人們去該地“過年打貨”而造成的新一輪感染。張繼先覺得她是一個醫生,就應該那么做。“如果不是我,別的醫生應該也會報。”
“這次把一生的眼淚流光了”
現在回想整個過程,張繼先說她當時就是覺得奇怪,“不對勁”。“一定要想辦法弄清楚這個病是什么病。”沒想太多,就是要想辦法落實。整個上報過程,沒遭受壓力,也沒遇見阻力。就是一步一步按正常程序走。只是走完程序之后,半天沒有確切的消息,找不到病原體。后來又聽說別的醫院也有類似的病例,張繼先一聽,心想,“完了,這是啥病嘛”。“其實也能理解,因為這畢竟是一個新發的病,包括到現在,所有人都還在更新對病毒的認識”。
1月26日,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成為第三批定點醫院。病人太多了,必須按輕重緩急來統籌。有的病人病情發展太快,手段用盡,還是走了,張繼先大哭;有時防護服快沒有了,口罩快用完了,張繼先大哭……“我這次把一生的眼淚流光了!”痛哭一場,她又一頭扎進病房,那里是容不得她一絲馬虎的戰場。(《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