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在我的美食詞典里,丁蹄就是楓涇古鎮的同義詞。
第一次吃丁蹄還是在三十多年前。參加某雜志社筆會,大巴在楓涇服務站稍作停留,我買了一只大名鼎鼎的丁蹄。回到家里,打開荷葉包,快刀切片,對著陽光一照,肥瘦之間夾著皮凍,竟有琥珀般的美艷。老爸感嘆道:想不到丁蹄還在!他上一次吃丁蹄是在“大躍進”時代。
“丁蹄,丁義興百年老店出品,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和萊比錫國際博覽會上得過金獎的呢!” 他說。不過十年浩劫一起,就像八寶飯改名為“甜飯”,丁蹄也改名為“紅蹄”了。因此在改革開放的春風里能與丁蹄重逢,他老人家有點小感慨,晚上乘興喝了一杯特加飯。
這些年來金山區的旅游開發緊鑼密鼓,楓涇古鎮是一大亮點,但是很奇怪,丁蹄的名氣反倒被周莊的萬三蹄蓋了下去。三年前我隨一個媒體采訪團去楓涇古鎮,要求去丁義興探訪一下。在粉墻黛瓦的丁家舊宅有一間丁蹄作坊展覽館,以蠟像與圖文資料再現丁蹄的歷史文化與制作技藝。
在改革開放的春風里能與丁蹄重逢,他老人家有點小感慨。
話說清代咸豐二年(1852),有一條姓丁的漢子在鎮南張家橋開了一家丁義興酒店。此時楓涇已是江南繁華所在,民眾消費水平不低,丁老板取楓涇豬后腿,用嘉善三套特曬醬油、紹興老窖花雕、蘇州冰糖以及丁香、桂皮和生姜等調味,經柴火“三文三旺”歷煉后出鍋拆骨冷卻,切片裝盆。
這只本幫風格的紅燒蹄髈賣相不錯,鹵凍色如琥珀,肉皮則狀如壽山,大口咀嚼,無比過癮。酒客醺然間將下酒恩物呼作“丁蹄”,并口口相傳了一個半世紀。清末,紅頂商人胡雪巖將丁蹄帶到京城進呈皇上,這貨就此列入江南貢品,年年往紫禁城里送。
我注意到幾個關鍵細節:一、楓涇豬系太湖良種,細皮肉白,肥瘦適中,用來烹制丁蹄,就有了良好的口感基礎。二、丁蹄老鹵中是加了芳香型中藥材的。三、烹治丁蹄重在火功。蹄髈放入鍋中后要經過“三旺三文”的歷煉,輕易不得翻動,整個過程為四小時。2007年,“楓涇丁蹄制作技藝”被列入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參觀結束,我特地買了一只丁蹄回家。鄉土氣息的竹籃改為塑封包裝了,這個也能理解,因為這個包裝更便于網絡銷售。但回家打開后發現居然畫風有變,分明是白湯烹制,難道丁蹄被鎮江肴肉招安了?馬上找出名片打電話給非遺傳承人沈云金先生。“我的本家”18歲入行,是楓涇丁蹄制作技藝第六代傳人張桂發的徒弟,現任丁義興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生產部經理。他聽了我的“投訴”后哈哈大笑:“沒錯,丁蹄一直是濃油赤醬的本幫風格,但外地客人認為口感偏甜,難以適應,于是我們就研發了一款暴腌后以原鹵白湯燜制的丁蹄,稱為‘水晶丁蹄,與傳統的‘琥珀丁蹄相對應,市場反應不錯。”
據沈經理介紹,這些年來丁蹄不僅實現包裝迭代,進入線上銷售,還研發了無糖、低鹽、香辣、藥膳等幾個味型和品種。前幾年沈經理還拜訪了松江區名醫徐小云,根據不同季節在老鹵中添加大麥、決明子、枸杞、大棗等中藥材,同時還引進了黑毛豬、愛森肉以方便多層次顧客的選擇。
甲子疫情初起階段,我收到金山朋友及時快遞來的一盒丁蹄,內有“琥珀”和“水晶”兩只丁蹄,真是雪中送炭。
吃過春筍和蠶豆,夏天就在薰風中來臨,我打電話給久未晤面的沈經理,得知他在去年被上海市總工會評為“上海工匠”,祝賀之余再建議他開發“糟香丁蹄”。他朗聲大笑:“這是好主意,等我們研發成功后給你快遞一只嘗嘗,多提意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