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東籬下的菊花是種的,南山種不得,陶淵明種菊,也把自己種進了南山。菊花開時,南山入秋,秋肅殺,大有況味。
菊花香,香氣順暢,淺淺地聞,是草氣,青蒿、黃蒿、白蒿,統一為蒿香。菊花似乎是吃不得的,槐花可吃,月季可吃,梔子可吃,菊花如何吃?還真找不到出處。“朝飲木蘭之墮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朝露清涼,秋菊微苦,如何烹制是個問題。菊為苦寒之花,以寒霜為號,綻放熱烈。屈原大胸懷,取秋菊高潔,訴說情愫。菊乃忠誠之花,枯也守衛枝頭,無繽紛落英可說。至于“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中的“就”,不是吃,而是賞,賞比吃高了檔次,精神層面上的東西,悅目更是管飽。
隱是文人的追求,把菊花作為“隱”的符號,不為過。
我種過菊,當然不在東籬下。黃花的菊,苦味的香。起先蒿樣,和艾草混雜,到了秋天百草凋零,菊挺了出來,與霜共舞,把花朵開成了鐵樣。“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菊的“武”勁上來了,與“殺”和“甲”關聯,有金屬的聲響。肅殺的秋天菊花犁開一條通道,硬朗地立在寒風中。我把菊作為東籬,還真擋住了風寒。
文人們也喜歡“桃之天天”“人面桃花”,美人樣的桃花,誰不愛上三分?桃花“鬧”得有度,桃花雨也好,文人們愛這口。一直到陶潛“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桃花有了另外的樣子,鬧歸鬧,還是有了靜和隱。隱在芬芳歡鬧里,沒個靜心怎行。五柳先生實在高明,不知魏晉的人是桃花,是一溪湍湍而流的水。三月桃花雪還是可下的,春天潛來的一股涼意,只是為溫暖準備的,此涼非彼涼了。
我實在是不大喜歡桃花的,桃花張揚,花下取靜做不到,謊花也多,倏忽間一樹花落了,輕佻地落了,可留下幾粒果子呢?記得一個詩人說過:愛詩歌,不要愛詩人。詩人若桃花,好著愛不得。桃花紅雖好,其結果也就是“落花流水”,“笑春風”而已。菊花卻是死抱枝頭的,霜來、雪來,不凋不零。
菊隱、桃鬧。可有一比,菊花黃是佩劍的漢子,桃花紅是低眉的女子。對菊花黃可大杯痛飲老酒,對桃花紅最好是小口地淺啜綠茶。佩劍的漢子可劈殺于金戈鐵馬中,低眉的女子或只能輕歌曼舞。陶淵明有些意思,把菊花黃的隱和桃花紅的鬧歸于一起:“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此處有菊乎?有南山之氣,就有菊。
晚間獨坐,持茶一杯。江南桃花艷,艷得無邊際,就把菊花黃與桃花紅想到了一起,如此且歌一番,打發了一晚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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