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松樹那樣活著

徐巖松

市區(qū)公園內(nèi)，經(jīng)常有老年人在這里活動。每位老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可鄒三不一樣。他是這里唯一一個不帶孫，也不同他人散步、下棋，卻能在公園里晃蕩一整天的老頭。

鄒三胡子拉碴、滿臉的褶子和老年斑，一頂棕灰色掉線頭的鴨舌帽和一件洗得發(fā)亮的黑色布褂衫，是他常年的裝扮。

天剛蒙蒙亮，鄒三就背著手，勾著腰，在公園外圍的鵝卵石路上繞著走。走累了，就坐在石凳上休息，看看風(fēng)景。偶爾會有老人推著嬰兒車路過鄒三的石凳，他也不管跟別人熟不熟、認不認識，就很主動地跟人打招呼，問著小孩多大啦、男孩還是女孩呀等。他熱衷于把右手伸到嬰兒鼻子前，食指勾成9字形，待嬰兒目光集中在他的手上后，他來回晃動，嘴里發(fā)出“唔唔”聲。嬰兒被他逗樂了，他便“嘿嘿”地笑。等人走遠了，他收回笑容，瞬間失了神似的。

鄒三中午是絕不會回家的，他去館子里吃飯，偏找那人多的館子去。人多就一直等著，直到有人吃完飯，空了位，他才走過去開始點餐。來這里吃飯的多是工人，聊天的內(nèi)容也多為家長里短，鄒三湊上去，問些“你哪里人啊，出來幾年了啊”之類的話。工人也不介意，他問了就答。鄒三吃得很慢，別人吃完了，他還沒吃完。他常吃八塊錢的青菜面加蛋，因為吃得慢，面就坨在那里。鄒三不介意，在下一批人坐在他旁邊后，加點面湯再繼續(xù)吃，繼續(xù)聊。面吃完了，店里也沒什么人了。他擦擦嘴，挪到公園陽光最好的亭子里，閉著眼歇歇。

鄒三結(jié)過婚，卻無兒女，老伴多年前因為高血壓走了。聽說他還有兩個哥哥，但從未見這三位老人有過來往，也沒人知道他兩位年事已高的哥哥是否健在。

一日，鄒三沒有像往常一樣到公園，而是梳理好自己所剩無幾的花白頭發(fā)，難得地刮了胡子，并換上一身體面的中山裝，到照相館拍了一張八寸彩照。照片里的他精神飽滿、面帶微笑。回到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裱好，放在客廳茶幾上他已經(jīng)過世老伴的照片旁。看著這兩張照片，他心中坦然了。

再聽到鄒三消息的時候，他已不在人世了。鄰居見鄒三家兩天沒關(guān)門，發(fā)現(xiàn)了這一情況。對于這位老人，鄰居們也是知之甚少，只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對他有所了解。當(dāng)年身為富農(nóng)的他為了不讓親人們受到牽連，堅決地同兩位哥哥斷了關(guān)系，不再來往。妻子在這時因為意外不慎流產(chǎn)，不能再生了。他接受了現(xiàn)實，如同咬碎堅石、縫隙求生的松樹一般堅強地活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