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木子
2020年的第一天,我?guī)е龤q的女兒在大鯨魚劇場(上海兒童藝術(shù)劇場)聆聽來自意大利古城博洛尼亞的安東尼亞諾小合唱團音樂會。
這是女兒第一次全神貫注地聽完整場音樂會。當孩子們齊聲喊出“Siamo Noi”時,演出開始了。《金幣就是我們》(Lo Zecchino Siamo Noi)是安東尼亞諾小合唱團固定的開場曲目,簡單的歌詞與充滿韻律的旋律很適合暖場。在指揮塞布瑞娜·西蒙妮(Sabrina Simoni)的指揮下,孩子們演唱了一首首經(jīng)典的意大利兒歌。這些兒歌大多來自意大利著名的兒歌創(chuàng)作比賽——金幣大賽的獲獎作品,而安東尼亞諾小合唱團也正是為了這一兒歌比賽而創(chuàng)立的。
安東尼亞諾合唱團的一首曾經(jīng)刷屏朋友圈的《請不要為我擔心》(又譯作《加油,耶穌》),不知治愈了多少人。那個在維羅納教堂里手拿話筒的小領(lǐng)唱甜美的歌聲和真誠的笑容,讓中國觀眾記住了這個意大利兒童合唱團。國內(nèi)的觀眾最早是在網(wǎng)絡上認識這個意大利著名合唱團的,很多人曾想過將這個合唱團請來中國演出,但都沒有成功。意大利法律規(guī)定未成年人出境演出必須有一名成年人陪同,這無疑增加了演出成本。最后,在上海兒童藝術(shù)劇院梁曉霞老師的不懈努力下,2015年這個兒童合唱團終于來到了上海兒童藝術(shù)劇場,國內(nèi)的觀眾有機會可以近距離欣賞合唱團的歌聲,并在他們的歌聲中感受音樂的神奇力量。
意大利是旋律的故鄉(xiāng),也是音樂史上的歌劇重鎮(zhèn),歌聲流淌在意大利人的血液里。與我以前看過的維也納童聲合唱團等童聲合唱團的音樂會不同,現(xiàn)場觀看“安團”的演出,我最直觀的感受是“不整齊”的和諧。他們的不整齊,并不是音樂上的不整齊,而是他們的演唱自由而和諧。

兒童合唱團在西方最早主要是作為教堂唱詩班,在禮拜儀式的時候帶領(lǐng)教徒演唱。唱詩班的音樂需要盡量統(tǒng)一,因此有一種說法是獨唱演員并不適合參加合唱團,因為獨唱演員的聲音過于有個性,無法融入到合唱團的集體共鳴中,而且唱詩班的演唱環(huán)境一般來說較為嚴肅,演唱者需要筆直地站著。這樣一對比,安東尼亞諾合唱團就顯得十分的“不整齊”了。小演員們隨著音樂自由地晃動身體,以自己開心的方式演唱。他們的聲音也是無拘無束的,你可以聽到,他們的音色并不是傳統(tǒng)童聲合唱團那種像是同一種聲音的不同聲部疊加,而是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獨特的音色,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種別樣的和諧。不同的歌曲會有不同的孩子出來領(lǐng)唱,你可以明確地聽出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音色,但合在一起時,又形成了一種十分奇特的和諧。


自第一屆金幣兒歌大賽1959年在米蘭舉辦以來(1961年移師博洛尼亞),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作曲家參加比賽。這一比賽最為特別的是所有的參賽歌曲都由現(xiàn)場的小朋友們投票,選出他們最喜歡的歌曲。六十多年來,金幣兒歌大賽中的這些歌曲,在安團的演唱下成了伴隨著意大利人的永恒童年記憶。例如安團的常演曲目《鱷魚怎么叫》就是金幣兒歌大賽的優(yōu)勝作品,如今已成了意大利家喻戶曉的兒歌。2020年安團在大鯨魚劇場新年音樂會上演唱的《字母H》和《素食僵尸》則是近年金幣大賽的優(yōu)勝作品。因為是由孩子投票選出自己最喜歡的兒歌,所以兒歌的詞曲作者總是絞盡腦汁地以孩子們的視角創(chuàng)作歌曲。兒歌是孩子認識世界的第一步,安團的每首歌都是一個極佳的繪本故事,這些歌曲幫助孩子們認識了大千世界,養(yǎng)成了健康的生活習慣,培養(yǎng)獨立自信的人格,并讓他們學會愛。
“一只不愛洗澡討厭肥皂的‘臭貓,牙齒像金絲雀一樣黃,貓爪黑得像穿了長筒靴,這只貓你實在是太臭啦!我們叫它‘臭貓,但它曾經(jīng)也是一只好貓。其實這只貓還是很友好的,就是要多講衛(wèi)生勤洗澡。”(《臭貓》),“一個愛吃蔬菜的僵尸,一個開口只會說‘呃的僵尸,一個想找人一起吃蔬菜的僵尸。”(《素食僵尸》),“吵鬧的家里,媽媽發(fā)起了‘安靜大挑戰(zhàn)的游戲,在安靜中大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神奇的世界。”(《安靜》),這些都是不愛洗澡、不愛吃蔬菜和吵鬧的小朋友們生活中經(jīng)常會碰到的問題。嚴肅的說教未必有用,但一首好聽的歌也許會讓他們乖乖聽話。除了生活上的問題以外,小動物也是安團歌聲中的主角,《蝌蚪大合唱》《鱷魚怎么叫》都是安團的經(jīng)典曲目,大自然的聲音在他們的歌聲中變成了美好的音樂。
《ACCAH》是關(guān)于意大利語中字母H讀音的一首歌曲,也是第六十二屆金幣大賽冠軍曲目。“有人說用不上我,因為字母H不發(fā)音”,但字母H并不這么想,“我知道自己有價值,最不起眼的最有用處。我是H呀,字母里最少被寫到的那個!長著兩條大長腿的我一聲不吭,跟別人形容得一字不差。但是如果我呆在所有其他字母當中,你瞧!我會說話的,我很特別!要是人們偶爾忘記我了,就會出錯。想要‘桃子(pesche)的時候,來的卻是‘魚(pesce)。我們每個人都是不可或缺的,輪流發(fā)揮作用;我們每個人都有那么一點重要,最起碼有那么一點點;我們?nèi)币徊豢桑總€人都是。”——當孩子覺得自己不夠特別、被人忽視時,字母H的故事也許可以讓他們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價值。同樣培養(yǎng)獨立自信的歌曲還有《黑黑》,一首以黑色為主角的歌曲,從被人嫌棄,到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替代。
這些有趣的故事,被安東尼亞諾小合唱團用一種充滿戲劇性的方式演繹了出來。領(lǐng)唱與合唱團各飾一角,他們用歌聲和面部表情完成了一場戲劇表演。例如《素食僵尸》里領(lǐng)唱扮演愛吃蔬菜的僵尸,合唱團則是被僵尸嚇到的街坊鄰居。愛吃蔬菜的僵尸并不兇惡,他只是想有人陪他一起吃蔬菜。最后一個小男孩勇敢地靠近了僵尸,與他一起吃起了西紅柿,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僵尸并不可怕,紛紛走向僵尸。扮演行人的合唱團用夸張詼諧的音色以及與之相配合的面部表情,表現(xiàn)出了他們對僵尸的恐懼,而最后當他們決定接納僵尸時,他們的歌聲和表演又表現(xiàn)出了一種充滿自信的愛。
這樣的表演在安東尼亞諾的演唱中有很多,例如《給你拍張照》《嚇死我了》《黑黑》《鱷魚怎么叫》《兒歌與童謠》等歌曲中,合唱團與小領(lǐng)唱都有著不同的角色定位,他們用歌聲完成角色間的對話、對抗與和解,用歌聲與音樂將有趣的故事變得更加生動。有些歌曲還會以押韻的念白進行敘述,說唱在安團的演唱中占有相當一部分的比例,儼然歌劇中宣敘調(diào)與詠嘆調(diào)的結(jié)合。除了歌聲,他們還需要靠面部表情和一定肢體動作來加強戲劇效果,與他們的歌聲一樣,他們的表演也不是整齊劃一的,每個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演繹歌曲中的角色與歌詞。要實現(xiàn)這樣的戲劇性表達,演唱并不簡單,有些歌曲在角色轉(zhuǎn)換間會使用離調(diào)來增加戲劇沖突。安團多變的曲風,也對演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些小音樂家們都是意大利百里挑一的天才兒童,他們的演唱絲毫不遜色于真正的音樂家。
“不整齊”的安團給了我關(guān)于合唱的新體驗,但同時我又覺得這體驗似曾相識。安團的表演讓我想起了歌劇表演中的合唱團,作為群眾演員,他們承擔了歌劇中諸多戲劇動作,他們無法像教堂里的唱詩班那樣整齊劃一,因為每一個群演都應該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與此同時他們又有著共同的群體特性。這與安團的演唱是類似的,他們的歌曲就像一幕幕情景劇,孩子們在劇中自由歌唱、自在表演,這樣的自由與自在讓演唱變得真摯熱切,深深打動著臺下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