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間

密斯特李

公司茶水間永遠有著長舌婦說三道四的傖俗外表和新聞發布會的肅穆內里，是最好的信息集散地，可惜這一寶貴特質對于茫然的外籍員工們并不適用。一個韓國姑娘，一個印度男人，一個國籍不明的西方青年，末者帶著白人男性常有的不易察覺的倨傲，而上帝仿佛是在午睡昏昏時不小心將他的五官弄出了點瑕疵，因此雖然是標準的金發碧眼，但并不像畫片上那么好看。另有一個挺著大肚子的法國女人，有股歐洲人那種誰也瞧不上的勁頭，但她那一口英語十分難懂，于是氣勢便被削弱了一多半。大家艱難地用軟塌塌的紙杯喝著每天午飯后免費供應的咖啡，努力攀談半小時，互相交換對公司與工作的理解與想象。每個人至少熟練使用兩種語言，于是各語種單詞如金色的小飛蟲般以音速交錯來去，甚至聽得到它們的翅膀在干燥空氣中摩擦出的嗞嗞聲。這聲音使得午后時光變得黏稠如同重度污染后高度營養化的河水，水流如此緩慢以至于你會認為這是一塊巨大而骯臟的固體。

但樂觀的人就從這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息中看到了值得振奮的前景，仿佛這便是經歷了墜落時代后偉大復蘇的小小縮影。只要看看全球化景象在這個擁塞的茶水間里叫人激動的呈現，很難不對這個時代抱有無比的信心。 新世界“錢多人傻容易找工作”的流言不知何時才能停止，事實上每次所謂圈內人的聚會上都不免見到不少絕望的外國人，絕望中往往又摻雜著熱切，因為他們知道這里面頗有一些貌不驚人但握有財富與權力的人，有些還對白人面孑L非常迷信并正打算趁著危機抄底雇傭國際人才。現在外國人不但會講越來越流利的漢語，而且簡歷和工作經歷如同未經開采的金礦般令人心動，充滿閃閃發亮的大學和500強公司名稱，有的還身懷各種奇技淫巧，如會講日語韓語、彈奏二胡、抖空竹等等。

后來他們終于踏進了這座暴風雨中的避風港，光鮮履歷令中國同事警覺地保持距離。后來我們猜測也許這是老板的狡猾之所在：當得知與自己同樣職位的外國同事畢業于斯坦福時，大家忽然意識到能夠在亂世中討得一口飯吃原來并非源于自身的努力而是上天的賞賜。

于是老板成了最得意的人，他以幾個外國職員的加入成功馴服了一群喜愛抱怨而且十分狡猾的員工。他們不同顏色的皮膚與頭發對我們造成了心理上的攻擊力，仿佛幾條鯰魚來到了一向平靜的水域。我們胸懷點點嫉妒甚至恨意，私下控訴同工不同酬的不公，打算永遠將他們開除在我們的午飯網子之外。茶水間之外的地方，我們幾乎難以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我們可一點兒也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