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召政和他的《大金王朝》

文娟

茅盾文學獎得主熊召政的最新作品《大金王朝》近期出版，這是他繼《張居正》之后，潛心十四年創作的又一部重磅長篇歷史小說。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三國演義》著名的開篇，波瀾壯闊的三國爭雄由此開始。而巧合的是，將近一千年后，中國出現了另一個大三國時代——遼宋金爭霸。中國歷史上下五千年，改朝換代的次數卻不超過二十次，而遼宋金就匯集了三次這樣的更迭。這個三國時代，涉及民族多，疆域廣，比魏蜀吳三國更為深刻而長遠地影響了中國歷史的進程。

金朝用短短十二年創造歷史傳奇

公元1125年，一支隊伍正從應州地面向東北方向行進。隊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皇帝，然而此刻他已經淪為階下囚。他就是遼國末代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一生熱衷春水秋山、冬夏捺缽、奢靡無度的皇帝，已經褪去昔日的榮光。他的被俘，標志著遼的滅亡。

僅兩年后，即1127年，又一支更加龐大的隊伍，浩浩蕩蕩從汴京向北而行。這一次，隊伍中有兩位皇帝，那便是宋徽宗和他的兒子宋欽宗，他們同樣已淪為俘虜。與他們同時被俘的，除了眾多后宮嬪妃、皇親貴胄，還有技藝工匠、百姓男女不下十萬人。這就是眾所周知的靖康之恥。

這兩支隊伍，都押送著他們前往同一個目的地，那就是金朝的上京會寧府。他們的余生，都將在這片苦寒之地，在無盡的屈辱中度過。而這一切，距離完顏阿骨打建立金朝只過去了短短十二年。

金朝仿佛一股來自東北方向的颶風，迅猛崛起，迅速強大，像一把勢不可擋的刀鋒，橫掃北方，滅遼攻宋。強大的游牧民族契丹與經濟文化達到歷史高峰的宋朝，為何在金國這樣一個邊鄙小國面前如此不堪一擊？究竟是什么因素致使大宋君臣作出一系列錯誤決策？《大金王朝》以120萬字的宏大篇幅一一寫出湮滅于歷史的細節，挖掘可能的真相。

用一個谷倉的黃豆去做一塊豆腐

為了將原汁原味的歷史呈現在小說中，熊召政前后耗費14年時間，在遼金故址行走6萬里，研讀《金史》《遼史》《宋史》等上千萬字史料，更橫向比較歐洲的歷史，站在世界的思維框架里，深度還原宋遼金爭霸的大三國時代。

他曾去過二十多次東北，走訪張家口、唐山、山海關、廊坊和涿州等地，走遍了遼宋金的主要戰場。

他看到亞洲草原民族最大的王官，如今已經變成一個羊群出沒的牧場;見到金上京這個曾經輝煌的金朝政治中心，化為一片廢墟;也見到當年全世界最繁華的都市汴京城，深埋在今天開封城的四十米之下。更在零下18攝氏度的天氣里，親自前往山西風陵渡，冒著徹骨嚴寒，親身體驗金軍當年橫渡黃河的真實場景。身臨其境，只為“下筆的時候不心虛”。

同時，他在浩如嫻海的史料中仔細甄別、研究、整理，把自己逼成這個領域的專家，從中揀選合適的材料，創作重塑。熊召政說，“我不能只有一塊豆腐，就去做一個豆腐的菜，我必須擁有一個谷倉的黃豆，才能做出一塊豆腐來。如此別人才知道，哦，這是精選。”

《大金王朝》全四冊，皇皇120萬字，但寫的都是干貨。

搖擺不定是決策者最大的忌諱

收復北方疆土，是每一任宋朝皇帝的夙愿。唐朝崩潰之際，石敬瑭反唐自立，將燕云十六州割讓給契丹（遼）。這使得趙宋立國后，失去了北方天然的防御屏障，長期生活在契丹鐵蹄的陰影之下。

公元1004年，遼國蕭太后派兵南侵，深入宋境，宋真宗御駕親征，最后兩國和談，簽訂和平條約，史稱“澶淵之盟”。這一盟約讓遼與宋都有了和平發展的機會，直到宋徽宗年問。

遼人趙良嗣向徽宗朝廷提出一個大膽的計劃——背棄澶淵之盟，聯合東北長期受遼國欺壓的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共同攻打遼國。收復疆土、擴大版圖的巨大誘惑，讓大宋君臣甘愿打破和平局面，鋌而走險。

然而，宋徽宗擁有追求榮耀的雄心，卻無放手一搏的決心，始終搖擺不定。一開始拉主戰派出兵，可稍一吃敗仗就心虛，趕緊將戰爭責任甩給主戰派，主和派上臺和談。剛剛以巨大的代價簽訂不平等條約，皇帝義感到不甘心，重新起用主戰派去追擊。這種種反復，招致金軍揮軍南下，危難之際，徽宗甚至為了甩鍋，將皇位讓給兒子欽宗，自己去江南避禍。

作為皇帝，一個王朝的決策者，在外交上始終呈現一個“精算師”的形象，方針朝令夕改，政策難以延續;在對內管理上，關鍵人事頻繁變動，致使朝廷分裂為兩個派系，爭斗不休，在乾坤板蕩之際都未能統一戰線，也直接導致每一次軍事行動以失敗告終。宋朝的一系列錯誤決策，最終將錦繡江山拱手于人。

弱者崛起的秘密武器

與此同時，與宋朝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來自黑龍江畔的金朝君臣。他們的勝利，絕非僅僅得益于遼與宋的沉疴積弊。

完顏阿骨打原本只是一個女真部落的首領，為了反抗遼對女真人的歧視與壓迫，才舉旗反擊。在滅遼攻宋的過程中，金朝既無經驗可循，也沒有天然優勢，文化、經濟、政治、軍事，無一不遠遠落后于遼宋，是毫無疑問的弱者。他們致勝的必殺技，不過是兩個字——務實。

金軍攻打遼國最后一個重要城市燕京時，面對天下雄關居庸關一籌莫展。在遼國大將張覺父子幾乎無懈可擊的排兵布陣下，阿骨打的智囊團兵分兩路，一路搜羅一切可以使用的木柴，通過鋪柴火攻，突破二十里的鐵蒺藜陣;一路敢死隊在漆黑的寒夜悄悄攀上緊鄰居庸關的鷹嘴峰，撕開了大遼防御上一個不起眼的口子，并最終奪得了勝利。

在揮軍南下、橫渡黃河時，由于金軍不擅水性，且生產力落后，無法造出足夠的船只供軍隊使用，最終主帥完顏宗望選在全年最冷的臘月、黃河封凍的時節，冒著冰層破裂、人馬盡損的風險，秘密渡河。當金軍如神兵天降沖上南岸時，宋朝兵士正躲在民居中烤火取暖。

在最不利的條件下，金軍以自己的務實苦干與堅忍不拔，一步步讓遼的虛弱與宋的懦弱暴露出來。既不妄自菲薄，也不驕傲自大，持續吸納兩大對手的人才與技術。如果說金朝崛起有什么秘訣，這份粗糙的底色與堅韌的品質，就是他們最大的法寶。

遼與金這兩個少數民族政權，在中國歷史上鮮有正面的評價。但正是他們，在歷史上為自己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也為中華民族的文化注入了全新的血液。《大金王朝》著力以客觀的視角，還原歷史真實的面貌。這里有三個國家在中華民族這個大家庭里面的愛恨情仇，也有江山更替、乾坤板蕩之中，每一個民族的人對于自己腳下那片土地的熱愛與眷戀。更透過三國君臣外交上的角力、戰爭中的金戈鐵馬、時代縫隙里的生民群像，立體勾勒出在時代的風云際會中，一個國家緣何衰敗，一個國家又如何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