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海婧
社會轉型與人口老齡化帶來了資源跨代配置的壓力,亟需我國經濟社會發展戰略以及公共政策的相應調整。十八大以來,黨和政府通過多項重要文件,把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納入國家戰略,明確了加快建設社會養老服務體系、化解供需矛盾、增強全社會養老服務供給代際支持的積極態度和實踐思路。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構建養老、孝老、敬老政策體系和社會環境,推進醫養結合,加快老齡事業和產業發展。”并通過一系列的政策實踐,多措并舉,發展養老服務,取得了顯著成效。但是,隨著我國人口結構的快速老化,勞動年齡人口養老負擔增加,資源配置的代際沖突加劇,養老服務的代際外部性問題凸顯,成為社會轉型期構建養老服務體系的新挑戰。
中國家庭養老的“反饋模式”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傳統社會養老供求的相對平衡。以城市化、工業化和現代化為特征的社會轉型,改變了社會群體傳統的思想觀念、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打破了傳統養老模式下的這種相對平衡,家庭范圍內的代際贍養關系逐漸向社會層面的代際支持關系轉變,產生了對社會養老服務的強烈需求。
“代”在微觀家庭層面與宏觀社會層面的含義是完全不同的。就家庭而言,“代”是指以血緣關系和婚姻關系為基準劃分的輩分,例如親代和子代的關系;就社會而言,“代”是指人們依照某一(或某些)共同的自然和社會特征,并以年齡為識別基準劃分的社會群體歸屬①。
養老服務主要體現的就是社會層面的代際關系。具體而言,它是由當期處于勞動年齡的青壯年群體提供的,與老年群體民生保障密切相關的各項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服務,包括對老年人的居家生活服務、醫療健康服務、文化娛樂服務、安寧療護和精神慰藉服務等各方面內容,主要目的在于通過各項服務的供給,增強老年群體的幸福感,提升老年群體的生活滿意度。
由于代際條件的客觀限制,養老服務的代際外部性問題也是非常明顯的。養老服務的供給和需求涉及到處于不同代的利益主體:供給方是處于勞動年齡的青壯年群體,需求方是基本退出勞動領域的老年群體。由于經濟能力、健康狀況以及預期壽命等客觀條件的約束,老年群體很難對其在現期內消費的養老服務提供完全對等的補償支付,養老服務的供給在經濟上體現為老年群體對青壯年群體養老成本的代際轉移。
自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來,由于養老服務代際成本轉移負擔的持續加重,一些西方發達國家的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受到人口老齡化的沖擊。由社會層面的養老支持所產生的代際資源配置沖突問題逐漸為學者們所關注。
Robert H. Binstock(1974)基于美國選舉政治,預期美國老齡化趨勢將會導致老年權力(Senior Power)在未來的選舉中發揮決定性作用,聯邦政府的資源配置政策將受到顯著影響,政府政策會更加傾向于老齡化福利項目,經濟的增長也會因此受到負面影響。Preston(1984)認為,養老金和醫療保健的成本增長會過度偏向公共轉移,使工作年齡人口負擔過重,引發“代際沖突”。養老服務的支出抑制了教育的投入,而教育投入的不足會使得不熟練勞動技能的工人增加,繼而失業、退休人數增多,產生更大的養老保障需求,造成整個社會養老負擔增加、經濟衰退的惡性循環。Harper和Hamblin(2014)指出,健康的生活方式和醫療技術的不斷提高,不僅會增加人們的預期壽命,還能夠使人們即使遭受疾病、失能的情況,仍然可以將壽命維持長久。“老齡化問題”給宏觀經濟發展以及公共政策帶來了巨大挑戰,撫養比率的攀升、老年護理的“赤字和債務”資金、醫療費用迅速增加,相當于代際的“負擔轉移”,會導致經濟活力下降,所有這些因素在經濟下行或蕭條時期會造成社會問題的加劇。
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我國社會自2000年開始進入老齡化社會,人口老齡化水平的迅速提高形成了“未富先老”的局面,公共財政、社會福利以及社會代際關系,面臨突出挑戰,促使養老服務的代際問題研究在社會轉型背景下有了進一步發展。王躍生(2008,2016,2017)對中國家庭代際功能關系做了系統的梳理和歸納,指出傳統社會的代際關系主要體現在家庭中的功能性代際關系,包括責任、義務、權利、交換和情感。而在社會轉型時期,伴隨人口結構和社會環境的變化,家庭代際功能關系也發生了變化,子代對親代的贍養責任和義務,雖然在形式上被保留,但卻有弱化表現,家庭養老需要來自社會層面的支持。彭希哲、胡湛(2011,2018)指出,趨于老化的人口結構形成了對現有社會保障體制的壓力,也帶來了對文化傳統的沖擊,代際矛盾和沖突成為老齡化背景下的凸顯的社會問題。吳帆(2008,2010)、李建民(2010)指出,在中國人口轉變和社會轉型并進的復雜背景下,以“孝”文化為核心的中國傳統的家庭內部代際資源配置方式的功能趨于弱化,代際關系日益呈現社會化特征,微觀的代際資源轉移方式難以繼續滿足老齡化社會資源的配置的需求。呂曉莉、李志宏(2014)分析了我國人口老齡化和老年撫養負擔的增加,可能帶來代際財富分配、就業和養老、代際關系調節制度、代際公共服務資源分配、代際價值觀和代際利益訴求等一系列代際矛盾和問題,并提出了做大代際財富分配蛋糕,逐步延遲退休年齡,改革社會保障制度,推動公共服務結構性調整,增強代際文化認同,創新老年人社會管理體制等社會代際矛盾治理的對策。孫濤(2015)研究了儒家孝道影響下的代際支持和養老問題,指出發展社會化、市場化加家庭的整合式養老模式,取代家庭養老保障的主體地位,對養老服務主體進行必要的功能分劃,使社會、市場和家庭的保障互補互益,是適應老齡化社會需求的有效選擇。李俏、馬修·卡普蘭(2017)論證了代際策略對應對老齡化社會問題的現實價值,指出老齡化未必只帶來代際沖突和競爭,相反,將“老年友好”與“青年友好”相融合的代際策略,能夠通過代際項目,結合社區或部門的實際需求和能力,構建代際互動平臺,形成老年和青年多主體參與的服務機制和激勵機制,從實現照料能力提升、教育體系完善和社區凝聚力增強等多方面提高不同代際群體的生活質量,是積極應對老齡化問題的思路。
簡言之,養老服務的代際外部性與代際資源的配置沖突是緊密相關的,對經濟社會和諧可持續發展的影響不容忽視。探討社會轉型背景下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的治理對策,對于如何實現和構建可持續的養老服務體系至關重要。已有文獻討論了人口老齡化產生了代際資源配置的矛盾及其協調思路,為我們認識養老服務的代際外部性問題提供了基本洞見。但養老服務資源配置的代際沖突問題,僅僅是養老服務的代際外部性問題的現實表現,對養老服務的代際外部性產生的內在原因以及治理途徑,仍需要進一步深入分析。基于此,本文將著重對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的內在機理和治理對策展開討論。
外部性問題是市場失靈的重要表現之一。它是指某一經濟主體(交易內部人)的活動造成了其他經濟主體額外的收益或額外的成本,影響了其他經濟主體(交易外部人)的福利水平,而沒有通過市場機制(得到或給予)補償。
代際外部性,是從時間的維度對外部性概念的拓展和延伸。當外部性問題涉及處于不同時期的經濟主體時,就產生了代際外部性問題,在現實中主要表現為資源配置的代際沖突。
1. 代際利益呈單向流動
從微觀層面看,代際支持最終呈現由子代向親代提供的單向性。在傳統社會,我國的養老責任主要由家庭內部群體承擔,“反饋式”養老模式體現為“養兒防老”為特征的微觀代際關系。從短期來看,家庭的代際支持與代內交換可以在某一階段并存,即子代贍養親代,親代以經濟或勞動的形式提供對子代的補償,家庭代際支持呈現雙向性。但是從經濟個體的整個老年階段看,隨著親代年齡的增長和身體生理機能的下降,微觀家庭代際支持最終呈現由子代向親代提供的單向性。尤其是在退休金體系之外的農村老年群體,需要依靠經濟互動和情感互動為主要變量的代際互動,緩解多維貧困問題②。
從宏觀層面看,養老服務總體受益指向是單向的。老年群體是養老服務的消費者和受益者,而養老服務的成本(包括照護資源和經濟成本)主要由當期處于勞動年齡的成年群體負擔。對于健康狀況良好的低齡老年群體,在一定時期內仍存在雙向代際支持和代際交換的可能,但是伴隨年齡上升,老年群體的代際交換能力會下降或消失,利益流向趨于單向;截至2018年9月,我國民政部已實現對經濟困難的高齡、失能等老年人的高齡津貼全國省級層面全覆蓋,此項制度惠及老年人2680萬余名;全國已有30個省份施行了養老服務補貼制度,惠及老年人354萬余名;已有29個省份建立了老年護理補貼制度,惠及老年人61萬余名。這些養老服務制度和措施有效地提高了經濟困難的高齡、失能等老年人的支付能力,減輕了他們的養老負擔。但由于我國老年人口多,高齡、失能老年人比例高的具體國情,全面建立高齡、失能補貼制度所需資金巨大,地方財政支出面臨巨大壓力③。
因而,從總體上看,養老服務供給的照護資源和資金流向是單向的。當代青壯年群體對老年群體的養老服務的投入自己在當期是享受不到的,當代青壯年群體在未來時期的養老福利除了取決于自己的積蓄之外,更多的需要來自下一代青壯年群體的投入。在這樣的代際利益鏈接中,養老服務的代際外部性是不可避免的代際成本的單向轉移。
2. 代際外部性的承擔者在決策中占主導地位
已有研究中,無論是正外部性還是負外部性,外部性的承擔者通常只是作為“交易外部人”,被動接受作為“交易內部人”的外部性產生者的行為所帶來的作用,并不能參與決策。現有的關于代際外部性的討論,多關注當代經濟主體的行為對未來代經濟主體的影響,注重于當前行為向未來延伸而產生的外部性,探討“當外部性的‘時滯’較長,超過一代人的存在時間時,上一代人或上幾代人在生產和消費過程中造成的影響,使后代人為此付出或得到了額外的成本和額外的受益,使不同代在享受資源的機會上處于人為的不平等。”在這種情況下,當代經濟主體作為“交易內部人”,是決策的制定和執行者,也是代際外部性的產生者;后代經濟主體作為“交易外部人”,是決策后果的被動接受者,也是代際外部性的承擔者。“交易內部人”的決策偏好通過時滯性影響到“交易外部人”的福利水平。因而,外部性的產生者處于決策的主動地位,外部性的承擔者處于被動接受決策的地位。養老服務的代際外部性卻呈現出與以往研究結論截然不同的特征。在社會轉型背景下,代際關系的發展出現了偏差,老年人在代際互動中的地位趨于弱化。青壯年群體則因其經濟上、文化上的優勢,在代際互動決策中居于主導地位。
養老服務的供給,造成了老年群體養老服務成本向青壯年群體的轉移。代際外部性的承擔者是處于勞動年齡人口的青壯年群體,他們是現期決策的制定和執行者,其自身的利益偏好很容易在決策時被優先考慮;代際外部性的產生者是已經基本退出勞動領域的老年群體,更多的是作為養老服務決策的接受者。因而,在養老服務供需雙方的代際利益關系中,代際外部性的承擔者處于決策的主導地位。當這種代際外部性對他們的利益造成了擠出或壓力的時候,決策者很可能會產生消極供給的行為反應。
1. 伴隨日益嚴峻的老齡化趨勢而不斷凸顯
判斷一個國家或地區進入老齡化社會的國際通用標準是,該國家或地區60歲以上年齡人口占總人口比重達到10%,或65歲以上年齡人口占總人口比重達到7%。由表1中數據可以看出,我國自2000年進入老齡化社會,老年人口占比不斷提高。截止2017年底,65歲以上年齡人口占總人口比重已上升為11.4%。人口老齡化將成為我國社會發展的常態。并且,由于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醫療衛生條件的改善和技術進步,我國居民平均預期壽命的顯著延長。建國初期,我國人口的預期壽命僅為35歲④, 而2017年這一數字已躍升至 76.7歲⑤。與此相應的,是生育率的顯著變化。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成功的實現了對自發的人口高增長的控制,20世紀90年代后,人口自然增長率持續下降。1998年人口自然增長率首次降到10‰以下⑥,從2000年開始,伴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婦女勞動參與率的提高、以及生育觀念的變化,我國人口自然增長率顯著下降,更加速了中國社會的老齡化進程。
社會轉型背景下的人口增長模式形成了頭重腳輕的代際鏈,養老成本的代際外溢日益增加且呈明顯的上升趨勢。不斷增加的老年人口規模,對長期照護、醫療衛生等公共服務和社會資源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養老服務供需缺口巨大。由于成本代際轉移而產生的代際外部性,成為構建養老服務體系所面臨的突出問題。

表1 中國人口與老齡化變動情況對比(2000-2017)
資料來源: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18》數據整理。
數據來源:《2017年我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
2. 伴隨代際撫養負擔的持續加重而沖突加劇
老年撫養比是反映代際撫養負擔的重要經濟指標。它指的是非勞動年齡人口數中的老年部分人口,對社會現有勞動年齡人口數之比,表明每100名勞動年齡人口所要負擔的老年人口數。
由于生育持續保持較低水平、老齡化速度迅猛,我國勞動年齡人口的老年撫養負擔持續加重。表1中數據顯示,15~64歲勞動年齡人口的比例呈下降趨勢,由2010年的74.5%回落到2017年的71.8%。并且,相關研究預測,在 21 世紀前半葉,我國勞動年齡人口比例都將呈現較為快速的下降趨勢。與此相關的,是老年撫養比的持續快速攀升,從2010年的11.9%上升到2017年的15.9%。據預測,這一指標在2055年將突破 50%⑦。
西方福利國家的已有經驗表明,在社會資源既定的情況下,一代人的消費將會對其他代的消費產生制約,加劇代際矛盾沖突,這也正是全球老齡化社會普遍面臨的治理困境。中國人口老齡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生育率急劇下降造成的,老齡化速度之快,超前于經濟發展,養老服務的社會資源嚴重緊缺。代際撫養負擔的持續增加,將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改變資源配置的格局。官方相關預測顯示,預計在2015~2050年,我國全社會用于養老、醫療、照料、福利與設施方面的費用占GDP的比例,將由7.33%增長到26.24%,增長18.91個百分點⑧。社會資源通過生活保障和醫療計劃向老年群體傾斜,老年人口規模和財政負擔的日益增加,很可能帶來代際資源配置的沖突加劇。
代際間的緊密依存、代際利益關系失衡以及代際補償機制缺失,是導致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的綜合原因。由此造成了養老服務供給主體的短視傾向和消極供給。
1. 代際依存關系緊密是代際外部性產生的客觀條件
代與代之間的關系表明,代際之間是相互依存的,一代人不能脫離另一代人而孤立的生存下去,代際之間的相互依存關系是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產生的客觀條件。在現實中表現為勞動年齡人口對老年人口提供的與養老服務相關的物質資源與人力資本的供給。從現實資源的流向看,養老服務也有現收現付的特點。當期勞動年齡人口進入老年期的時候,不能寄希望于上一期的老年群體為其在上一期的養老服務投入提供補償,當期勞動年齡人口在老年期的養老服務需求,必須通過下一期的勞動年齡人口的供給。
代際間的相互依存性,在微觀層面體現為家庭中父母“撫養子女”和子女“贍養父母”的關系;在宏觀層面則體現為不同代際成員之間的社會關系及動態的、連續的代際更迭。代際之間的相互依賴產生了代際責任。未成年群體的教育公共服務和人力資本投資需要依賴青壯年群體;當青壯年群體逐漸進入老年期之后,客觀上產生了依賴當期青壯年群體提供養老服務的需求,主觀上也產生了希望獲得其在青壯年時期人力資本付出的回報和社會認同的強烈愿望。
2. 代際利益關系失衡是代際外部性產生的直接原因
伴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的不斷加深,撫養比的不斷攀升,現有勞動年齡人口對老年人口的代際撫養負擔持續增加,養老服務的代際利益沖突加劇,對老年群體的代際支持面臨嚴峻挑戰。退休人口的不斷增加,老年人的低收入水平與高醫療支出形成的缺口,不僅是老年人本身的經濟困擾,也給年輕一代造成了經濟負擔和壓力。由于人口結構的不斷老化,老年人口增多,后代人要為更多的老年人提供養老服務的社會財富和人力資本,從而影響到其他年齡組代際成員的消費水平,造成代際間利益關系的失衡。
Preston(1984)利用相關數據考察了養老支出對社會福利的代際影響。1977年到1983年期間,美國聯邦政府對老年群體的支出的增加額,相當于從當期美國15歲以下兒童人均轉移支出超過2000美金,也幾乎等于1960-1981年整個時期增加的女性勞動力的總產出額。人口結構的變化導致不同階段的勞動年齡人口承擔不同的養老負擔,并且隨著人口結構的老化而呈現加重的趨勢。未成年人口和勞動年齡人口在資源的代際分配中利益受損,導致了代際利益關系的失衡,是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產生的直接原因。
3. 代際補償機制缺失是代際外部性產生的深層原因
在代際交疊經濟中,老年人退出勞動力市場和生產領域,以消費者的身份參與社會財富和資源的分配,并且受到健康水平和經濟能力下降的條件約束,養老服務在形式上體現為社會資源向老年群體的單向轉移和投入。代際負擔不能通過市場機制有效補償,是養老服務代際外性的深層原因。
中國傳統家庭養老中的代際資源配置模式是封閉式的。養老供給以血緣關系為基礎和約束,供求主體的對應關系明確。子代贍養親代的付出,可以通過繼承遺產、接受代際財產轉移、接受親代的家務勞動付出等方式得以補償,是一種封閉式的資源配置模式。反饋式的家庭養老模式的代際交換關系明顯,養老投入與補償機制相對平衡,有利于代際外部性的內部化,是家庭養老模式得以長久延續的原因之一。
社會轉型背景下,養老服務供需的資源配置模式是開放式的。養老服務的供給是社會資源在社會保障制度的支持下,在不同代際成員之間的配置,供求主體是群體性對應的關系。并且,由于生命過程的不可逆以及經濟支付能力的約束,老年群體在當期消費了養老服務的公共投入之后,無法在下一時期提供回報。代際資源配置模式是開放式的轉移模式,代際投入與補償機制不能保持平衡,勞動年齡人口承擔了來自老年人口的養老服務成本轉移。在現實中即體現為政府養老服務支出面臨的財政壓力,并伴隨老齡化的加深而不斷加重。
養老服務的代際利益關系的失衡,難以通過代際補償機制有效解決,勞動年齡人口成為老年人口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的承擔者。在當期的公共選擇過程中,趨利動機會使得在資源配置中占主導地位的勞動年齡人口優先考慮青壯年群體的利益需求,忽視已經退出勞動領域處于弱勢地位的老年群體的利益需求。因此,養老服務的代際外部性導致的現實后果,是現期經濟主體的短視傾向和消極供給,也是現階段我國養老服務供給困境的主要原因。
一是養老服務資源的投入不足和運營短視。現階段,我國養老服務的社會成本主要由政府兜底,只能滿足部分老年人的基本養老需求。養老服務項目利潤低、回報周期長、服務專業化要求強,使得養老服務的投資激勵不足,發展受到制約。民間資本更加傾向投資高利潤、高周轉的新生項目或優勢產業。在養老服務項目的實際運營中,如何解決服務與盈利之間的平衡,仍然是多數民營養老機構面臨的發展困境,養老服務的現實供給與初始理念存在較大的差距。養老服務的資源單向流轉的模式,對具有趨利動機和利己主義的市場行為主體是巨大的考驗和挑戰。
二是養老服務供需結構失衡,現有供給與老年群體的需求不匹配。養老服務更偏重于硬件設施的投入,輕服務供給,難以有效滿足老年群體的真實需求,并且造成了資源閑置浪費。根據2014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CLASS)數據,目前我國社區醫療服務設施如社區醫院、醫療服務站、衛室、診所的覆蓋面較廣,已達到85.93%,但老年人對各項已有醫療服務設施的使用比例不到5%。老年人的慢病負擔仍需要到醫院就醫⑨。
三是養老服務專業護理人才緊缺。中國健康養老產業發展報告(2016)的數據顯示,我國現有養老機構護理人員不到30萬,而按照3位老人需要1名護理人員的國際公認老年人照護標準計算,我國需要的養老護理人員數量大約在1000萬人,目前的護理人才缺口高達900多萬⑩。養老服務專業人才的供給與需求嚴重失衡,矛盾突出。除了福利待遇較低,抑制了年輕群體的從業愿望之外,長期以來,高校和社會對于老年護理專業教育以及人才培養的投入力度不夠,也是導致老年護理人才緊缺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代際相互依存的客觀條件下,針對人口結構不斷老齡化帶來的代際利益失衡和代際補償缺失問題,需要從多方面入手,構建養老服務供給的激勵和約束機制,實現對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的有效治理。
養老服務雖然是宏觀層面的代際資源交換關系,但由于老年群體已經逐步退出生產領域,代際轉換能力趨于弱勢,因而養老服務的代際支持的強化,更依賴現期的供給主體的代內互動。社會轉型背景下養老服務代際利益關系的失衡,決定了任何一方供給主體都很難單獨承擔養老服務的代際責任,需要政府、市場和社會力量的共同參與。現階段強調的大力發展“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醫養相結合”的養老服務模式,正是與養老服務代際支持的需求相呼應。構建多元參與的養老服務協同治理體系,促進多方主體聯合發揮養老服務功能,有利于提高公共資源的跨代配置效率。
家庭、社區和機構三者的結合,是實現居家養老微觀代際支持與社會養老宏觀代際支持的有機結合的有效途徑。社區范圍內的代際資源配置介于家庭和社會之間,具有一定的封閉性和較為明確的針對性,對于將代際外部性內部化能夠發揮積極作用。以居家為基礎,依托社區資源,將居家養老與社會服務相結合,既能通過就地養老降低養老成本,滿足老年群體對家庭的情感依賴和精神慰藉需求,也能在社區范圍內通過輿論監督和反饋機制調節代際利益關系的失衡。同時,充分利用機構養老的服務補充,滿足老年群體的生活照料需求,有效彌補轉型背景下核心家庭提供養老生活照料的不足。在此基礎上,推進醫療服務與養老服務的有效融合、滿足老年群體的健康需求,是養老服務發展的重點。
從代際維度看,養老服務資源配置處于一個開放模式,容易導致權責主體的模糊對應。社區范圍養老服務的供需雙方對應明確,可以較好的克服養老服務公共權責模糊的局限和信息不對稱問題,不僅能夠為社區范圍內的老年群體提供較為精準的服務,而且可以對服務的供給人員進行有效的激勵和補償。同時,也可以借助社區平臺,探索以“互助養老積分”、“時間銀行”等方式和理念,作為實現代際外部性內部化的有效途徑。
此外,居家養老仍然是現階段大多數老年群體的養老愿望。大力發展社區居家養老服務,通過功能設施配置、提供助餐、助潔、助浴、助醫等日常照護服務、“互聯網+”配套服務、居家養老咨詢服務等手段和途徑,充分利用社區資源,為家庭養老提供社會支持,滿足多元化、多層次的居家養老服務需求,能夠較好實現傳統家庭養老的福利模式在轉型社會的持續和延伸。
由于代際間市場的不完全和經濟主體償付能力的約束,如何構建現實可行的代際補償機制,是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治理所無法回避的問題。由于養老服務代際轉移成本計量的復雜性,養老服務的代際補償面臨諸多客觀條件的限制。
近年來,“互聯網+”成為經濟社會創新發展的主要驅動力量,也為打破養老服務代際補償的限制提供了有利條件。借助新一代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養老服務的代際補償從概念開始走向實踐。我們可以嘗試通過推進“互聯網+養老服務信息”的模式創新,充分利用智能設備、軟件平臺、大數據分析,為類似“時間銀行”等互助養老模式構建養老服務供給的信息儲存與資源整合的平臺,為當代青壯年個體所貢獻的養老服務時間和資源進行統計,當其在未來時期有所需要時可以及時合理兌換,促進養老服務代際補償的良性循環和長效發展。
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的治理,不僅是經濟問題,也是重要的道德倫理問題,不僅需要價值形態的代際補償和激勵,更加需要道德倫理的規范和約束。社會轉型背景下,針對養老服務的強烈社會需求和無法避免的代際成本外溢問題,我們應更加注重挖掘傳統孝道文化的現代價值,通過政策宣傳和輿論教育,發揮“孝”文化的積極引導,使經濟個體充分認識到,在代際交疊和代際依存的背景下,“孝”文化的傳承和發展,既是當期的“利他”也是未來時期的“利己”。從道德層面淡化經濟個體對代際補償的刻意追求,倡導和強調代際利他的養老服務理念。
以孝老、敬老,為社會養老服務實踐的行為準則和價值導向。通過社會文化輿論引導,將“孝”文化的現代價值發揚光大,營造孝老敬老的社會環境。更要注重養老服務相關供給主體敬老孝老意識的培養,將為老服務作為傳承中華美德的實踐和個人價值的體現,建立養老服務代際外部性治理的倫理激勵和約束機制,形成尊老敬老的社會文化氛圍。
①鄔滄萍:《老年學概論(第2版)》,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15頁。
②宋嘉豪、鄭家喜、汪為:《養兒能否防老: 代際互動對農村老年人的減貧研究》,北京:《人口與發展》,2019年第6期,第96~106頁。
③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民政部對“關于提高高齡津貼和資金來源的建議”的答復》,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門戶網站,2018年9月14日。
④⑥《中國人口現狀》,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門戶網,2005年7月26日。
⑤《2017年我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官網,2018年6月12日。
⑦翟振武、陳佳鞠、李龍:《 2015- 2100 年中國人口與老齡化變動趨勢》,北京:《人口研究》, 2017 年第4期,第60~71頁。
⑧《到2050年老年人將占我國總人口約三分之一》,2018年7月20日,新華網。
⑨杜鵬、孫鵑娟、張文娟、王雪輝:《中國老年人的養老需求及家庭和社會養老資源現狀:基于2014 年中國老年社會追蹤調查的分析》,北京:《人口研究》,2016年第6期,第49~61頁。
⑩《中國健康養老產業發展報告:人才篇》,新華網,2017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