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女神：30年獻給“救命盒子”

李戰洲

菜鳥進殿堂

1月22日9點半，撫順煤礦電機制造有限責任公司生氧劑生產車間正在緊張生產。隆隆機器聲中，工人身著耐酸堿工作服、頭戴風帽，臉上扣著防塵口罩，踩著防高壓電膠靴。 “不得帶可燃物進入車間，違者罰款，嚴重者開除！”從隨處可見的《工作環境要求與技術標準》警示標語中，不難看出這里極度危險。

生氧劑，學名超氧化鉀，是一種強氧化劑，吸水性極強，一旦粘到皮膚，就會形成燙傷。遇到易燃物、水或水蒸氣也隨時可能爆炸。這種“水火不容”、極具危險性的生氧劑，聶雅玲卻對它著迷了30多年。

1982年，高中畢業的聶雅玲站在人生十字路口，大學報考什么專業，一時拿不定主意。“還是選擇跟煤有關的專業吧，撫順煤多，守著煤，將來不愁。”父親建議。的確，那時“煤都”撫順與煤有關的科研機構，在國內赫赫有名，恰好當年也是大連理工大學煤化工專業恢復招生的第二年，聶雅玲毫不猶豫地填報了志愿。

大學畢業后，聶雅玲如愿進入了原煤炭科學研究總院撫順分院——建立于1953年的科研機構，是我國最早從事煤礦安全技術研究和產品開發的單位，眾多研究成果屬國內首提或首創，在我國相關技術領域處先導地位。

“最初，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菜鳥進殿堂，每天在院里擦肩而過的不是院士就是博士，就連在食堂打飯，隨便一個在我前面排隊的，都可能是國務院特殊津貼享受者或勞模。”聶雅玲回憶道。

得失三個孩子

讓聶雅玲實現蛻變的，正是超氧化鉀。

煤礦井下開采中，礦工必須隨身攜帶一個飯盒大小的裝置——“化學氧自救器”。超氧化鉀是裝置中最關鍵的部分，它和人呼出的二氧化碳接觸并迅速產生氧氣，供遇險礦工呼吸救命，也被稱為“救命盒子”。

聶雅玲參加工作前，受配方和成型工藝等技術限制，超氧化鉀都被加工成顆粒狀。礦工走動時，超氧化鉀顆粒會在自救器中發生碰撞產生粉末，這些粉末再和其他配件接觸，就可能引發爆炸，嚴重威脅礦工的生命安全。因此，研制片狀超氧化鉀，作為當時國家級技術攻關項目，勢在必行。

“超氧化鉀在不同條件下，結構、外觀逐漸發生改變，最終長成我們最需要的模樣，這個過程很像在孕育一個孩子。”聶雅玲之所以這樣比喻，是因為當時她懷孕了。她憧憬著“兩個孩子”的同時到來，不知疲倦地將自己整日關在實驗室里。

1988年，聶雅玲的第一個孩子——片狀超氧化鉀，降生了。短暫的欣喜過后，她更忙了。為完善產品配方工藝以及推廣工作，聶雅玲不得不挺著大肚子，奔走于北京、湖南等地，有時甚至在外一住就是幾個月。“我沒有天賦異稟，想出人頭地，就只能靠不甘于人后的勤奮。”聶雅玲深知，在強手如云的研究院里，必須加倍努力，才能盡快得到認可。

可沒過多久，由于長期接觸化學藥品，再加上過度勞累，大腹便便的聶雅玲被抬進了醫院。即便她再三懇求醫生，最終孩子還是沒能留下，更遺憾的是，那還是一對雙胞胎。

“其實從我懷孕后選擇繼續完成項目，就已經想到了后果，我很了解超氧化鉀對孕婦的傷害有多大。可即便如此，當那天真到來的時候，心里還是承受不了。”說到這兒，聶雅玲悄悄別過了頭。

超過“666”

失去孩子后，聶雅玲曾一度不想再碰化學藥劑，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回歸。因為她清楚地知道，片狀超氧化鉀還需要不斷改進。就像一個母親，即便失去了一個孩子，無比痛苦，也不得不拼盡全力，把其他孩子撫養長大。更何況，一個性能優異的自救器，關乎著無數礦工的生命。

在聶雅玲的努力下，1988年，片狀超氧化鉀實現了出口。此時，法國產品占據著全球最大的市場份額，同法國競爭，成了聶雅玲面臨的又一項艱巨任務。

當時，聶雅玲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為了能盡快完成任務，孩子剛滿月她便整裝復工了。

聶雅玲家住大伙房水庫邊，工作單位在望花區，兩地相距20多公里，往返需3個多小時。為了把路上的時間搶回來，她讓媽媽和婆婆各帶一個兒子，自己吃住在實驗室。

兩把長條椅對放是床，方便面、油茶面當飯，一住就是4年。整日與燒杯、試管為伴，一次次實驗到半夜，一次次靈感突現后在凌晨驚醒。這段時間，聶雅玲積累了大量數據，手上、胳膊、腿腳上也燙出了不少疤痕。“聽說農藥‘666是經過666次實驗后得來的，為改進片狀超氧化鉀，我的實驗次數可不比666少。”聶雅玲笑著回憶道。

孩子4歲時，婆婆突發心臟病，她只好把他們送進長托。一次，聶雅玲接到幼兒園老師電話：“老二嗓子可能讓魚刺卡了！”她趕緊打車到幼兒園接孩子去醫院。魚刺取出后，兒子站在原地哭，想跟她多待一會兒，她內心不忍，可無奈工作纏身，她只能哭著拒絕。第二天，老師又打來電話，說孩子嗓子里還有魚刺。她趕緊又打車接兒子去醫院，到醫院門口，兒子不走了，哭著說：“媽媽，我嗓子里沒有魚刺，我就是想你了……”聶雅玲說不下去了，這次她沒來得及別過頭，直接用手捂住眼睛，眼淚順著指縫流出。

好在母親的力量，勝過自然界的法則，在聶雅玲的言傳身教下，如今她的兩個兒子都已從重點大學研究生畢業。

聶雅玲其他的“孩子們”也同樣優秀。超氧化鉀片狀生氧劑徹底讓法國退出國際競爭。最新研制的兩種化學氧自救器還取得俄羅斯、烏克蘭出口認證，已出口近萬臺。她研制的二氧化碳吸收劑，也成為蛟龍號以及我國海軍裝備的不二選擇。

在男人扎堆的礦山安全救護領域，聶雅玲被稱作“科研女神”，先后獲得40多項國家、省、市級榮譽稱號。但面對眾人口中時常提及的女神稱呼，聶雅玲卻感慨道：“如果可以選擇，我更希望做個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