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詩人的喟然長嘆

日? 暮

杜? 甫

牛羊下來久，各已閉柴門。

風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園。

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

頭白燈明里，何須花燼繁。

【注釋】

花燼：燈芯結花，民俗中有“預報喜兆”之意。

【賞析】

大歷二年（767年）秋，杜甫在流寓夔州（今重慶奉節）瀼西東屯期間，寫下了這首詩，含蓄地表達了自己懷念故園、思鄉戀親之情，以及人至遲暮，濟世渺茫的悲涼之感。

瀼西一帶，地勢平坦，清溪環繞，山壁峭立，林寒澗肅，草木繁茂。黃昏時分，展現在詩人眼前的是一片山村寂靜的景色：“牛羊下來久，各已閉柴門。”夕陽的淡淡余暉灑滿偏僻的山村，一群群牛羊早已從田野歸來，家家戶戶深閉柴扉，各自團聚。“久”字使人自然聯想到山村傍晚時的恬靜;而“閉柴門”，則使人從闃寂而冷漠的村落想象到戶內人們享受天倫之樂的景況。這就隱隱透出一種思鄉戀親的情緒。

皓月悄悄升起，詩人凝望著這寧靜的山村，禁不住觸動思念故鄉的愁懷：“風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園。”秋夜，晚風清涼，明月皎潔，瀼西的山川在月光照耀下明麗如畫，無奈并非自己的故鄉風物！平淡二句，有著多少悲郁之感。“自”與“非”是句中關鍵的字眼，隱含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和濃重的思鄉愁懷。

夜愈深，人更靜，詩人帶著鄉愁的眼光觀看山村秋景，仿佛蒙上一層清冷的色彩：“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意思是，清冷的月色照滿山川，幽深的泉水在石壁上潺潺而流，秋夜的露珠凝聚在草根上，晶瑩欲滴。意境是多么凄清而潔凈！給人以悲涼、抑郁之感。這兩句詞序有意錯置，原句順序應為：“暗泉流石壁，秋露滴草根。”詞序的錯置，不僅使聲調更為鏗鏘和諧，而且突出了“石泉”與“草露”，使“流暗壁”和“滴秋根”所表現的詩意更加奇異、濃郁。從凄寂幽邃的夜景中，隱隱地流露出一種遲暮之感。

景象如此冷漠，詩人不禁默默走回屋里，挑燈獨坐，更覺悲涼凄愴：“頭白燈明里，何須花燼繁。”杜甫居蜀近十載，晚年老弱多病，如今，花白的頭發和明亮的燈光交相輝映，濟世既渺茫，歸鄉又遙遙無期，因而盡管面前燈燼結花斑斕繁茂，似乎在預報喜兆，詩人不但不覺歡欣，反而倍感煩惱，“何須”一句，說得幽默而又凄婉，表面看來好像是宕開一筆的自我安慰，其實卻飽含辛酸的眼淚和痛苦的嘆息。

“情語能以轉折為含蓄者，唯杜陵居勝。”王夫之（《姜齋詩話》）對杜詩的評語也恰好闡明了本詩的藝術特色。詩人的衰老感，懷念故園的愁緒，詩中都沒有正面表達，結句只委婉地說“何須花燼繁”，嗔怪燈花報喜，仿佛喜兆和自己根本無緣，沾不上邊似的，這樣寫婉轉曲折，含蓄蘊藉，耐人尋味，給人以更鮮明的印象和深刻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