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
如今耕地拉車,都由機械代替了,而過去,都是靠飼養的牛馬來做的,所以那時的牛對農民來說特別重要,是生產勞動的主要力量。
就是那個年代,我認識了一頭老黃牛,并在我后來的人生記憶中,會時常出現,以至于幾十年了,還難以忘懷。
記得那是一個暑假里,有一天,父親去公社開會,讓我去替他割夜里喂牛喂馬的草。父親告訴我去生產隊里套個牛車,然后趕車去河邊割草。作為一個農村孩子,尤其是男孩,十幾歲套車趕車做農活,不是什么難事。我到了生產隊的大院,看見有幾掛牛車,就去牛圈里牽出一頭壯實的牛,想把牛套在車轅里,可這頭牛一看見車,條件反射一樣,把牛屁股扭來扭去,就是不上套,我用鞭子抽它,它竟然踢我。想來,它看我還是個半大孩子,根本不服從我的指揮。折騰了一頓,我只好放棄,把它牽回圈里,打算再換一頭。圈里還剩兩頭牛,一頭老的,一頭小的,我想,還是讓小牛去吧,就把小牛牽出來,很順利地就把它套進了車里??僧斘易宪?,放下車閘時,還沒等我吆喝,這頭小牛就尥蹶子拉起車胡亂跑起來,任憑我如何吆喝、叫罵、用鞭子抽,它都不管不顧,拉著車自由狂亂地在生產隊的大院里奔跑。我越用鞭子抽它,它跑得越快。無奈,我死死拉住拴在它鼻子上的韁繩,又把車閘拉死,它才停下來。折騰了一頓,我只好把它從車上卸下來。
此時的我,已經滿頭大汗,但是父親交給的任務,我必須完成。我走進牛圈,把那頭老黃牛牽出來,它很聽話,動作緩慢而溫和,非常順利地套好車。看著如此聽話的老牛,我感動得摟著它的脖子親了好幾下。我坐上車,趕著它輕松愉快地去了河邊。到了河邊,我把車閘拉死,以防它不聽話把車拉到一邊去。我先割了一捆草放到它的面前,它慢吞吞地吃起來。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奮戰,我割了一車牛草。裝好車,用繩子綁好,我興奮地跳上車,拿起鞭子抽了老牛一下,吆喝了一聲,往回趕??墒?,老牛左右搖晃著使勁往前拉,車根本不動地方,我以為是車裝上了青草,太重,牛拉不動,就又抽了它幾鞭子,我看老牛身子前傾,拼力向前,沒有耍滑頭的跡象,可車搖晃幾下,還是沒有動。這時我跳下車,看看車轱轆是否被石頭擋住了。轉了兩圈,車轱轆前后都沒問題。這時,我走到老牛前,我突然發現,老牛在流淚,它那兩只大眼睛在流著渾濁的淚水。我很吃驚,第一次看見牛在流淚,我抱住牛頭,這才一眼看見,牛車的車閘沒有放下,我忘記了把車閘松開,老牛怎么能拉動呢!
我重新跳上車,把車閘放下,吆喝一聲,老牛拉起車走了。雖然老牛拉著車有些吃力,但還是順利地回到了生產隊。當我把老牛卸下后,抱住牛脖子表達親昵和感激時,這才發現老牛脖子濕漉漉的,它已經滿身是汗了。我流淚了,心里五味雜陳,有感激,有愧疚……
后來聽父親說,那頭老牛已經很老了,平時生產隊里幾乎不用它干重活了。再后來,我去生產隊里看過幾次那頭老牛,每次都見它瘦了一些。再后來,有一次又向父親問起那頭老牛的時候,父親說,前段時間生產隊里給大家分的牛肉就是那頭老牛的。
我聽到父親這樣說,突然想起來一周前吃過牛肉,當聽到父親說是那頭老牛的肉時,我突然五臟六腑都疼痛,并當場嘔吐,也吐了一臉的淚水。從那以后,我再沒有吃過牛肉。
又幾十年過去了,在人生的道路上,哭過笑過,但那頭老牛我卻沒有忘過。而且,每每想起那頭老牛的時候,都能想起離去多年的父親。每每想起在田地間勞作一生突然病逝的父親,也常常會想到那頭耕作一輩子后離去多年的老牛。
如今,把生和死都看淡了,不會哭了,更不會笑了。這才發現,父親和那頭老牛,又有什么區別呢!
2020年4月23日
(責任編輯 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