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蝙蝠雪夜來敲門

楊璽

一

雪，越下越得意。風，越刮越來勁。

雪覆蓋了森林，風撕裂了夜空。成群的蝙蝠傾巢而出，如導彈般布滿了天空。

夜來了。風也緊了起來，樹黑下臉了，葉嘩嘩響了起來，像完成一場蓄謀已久的埋伏。

元宵越來越近，王強看了看表，想天黑以前，多趕幾里山路，避開這個蝙蝠成群出沒的鬼地方，再歇腳。小芳送的隨身聽，油亮的漆快磨光了，那首很治愈的《如果蝙蝠雪夜來敲門》，重復播了一遍又一遍，聽得耳朵隱隱作痛。腿越來越沉，心里越想越害怕，他最怕蝙蝠雪夜來敲門，特別是在夢中常常出現類似場景。

想起小芳等了一年又一年，這一次又是三天三夜，他晃了一下睫毛上的霜花，不然快被冰雪鎖住了。海拔越來越高，空氣越來越薄，呼吸也急促起來，仿佛有多少孤魂野鬼，在算計自己，“哈哈，今晚你逃不出我的魔掌啦！”孤獨、無助、恐懼，還有絕望的冷，瞬間涌上心頭，他接連打了幾個冷戰，滿眼淚花一下子奪眶而出。

觸景生情，他給愛人寫下這首打油詩：

初春的綻放

心上的人

請你不要悲傷

自從把滾燙的心給你

我生命的槳

已把你幸福和憂傷

在茫茫大海里搖響

有多少寒冬

從你懷里掠去陽光

就有多少春天

將罪惡的冰雪埋葬

有多少余寒未消

就有多少含苞未放

凡你所喜愛的玫瑰郁金香

我貧瘠的土地

是一片初春的原野

是一條大河的開端

冰雪心碎的瞬間

將站在寒冬的枝頭

陪你迎風綻放

“再爬500米，就是海拔5000米號稱鬼門關的冰雪埡口”。收起這首留有體溫的打油詩，他心里溫暖起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天快黑下臉來，“唰！唰！”眼前一陣恍惚，似乎有鬼或怪物，從他身旁一躍而過，似乎狼凄厲的嗷嗷叫，難道是進入狼包圍圈了嗎？又或者是蝙蝠群來了？

“同樣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夜晚，還是暴雨傾盆，老虎居然沒吃掉他。”他想起王陽明三十五歲那年，被貶路上投宿被和尚拒后，露營時偶遇老虎咆哮的故事。

想到這里，心緒也緩和一下，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畢竟這里十年前老虎已絕跡了。

回了一下神，雖然虎已絕跡，但他又進入狼和蝙蝠經常出沒的領地，想來背脊發涼。

王強摸了摸背包，只有一雙膠鞋，是唯一防身之物，“萬一狼群來了怎么辦？”他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更讓他心繃緊的是，腳下的冰雪啞口不遠處，是高聳入云的野豬嶺。往北走是常年冰天雪地的雪山，東西皆為高聳入云的大峽谷所夾峙。父輩告誡調皮的孩子，此地有野豬還有野人，不聽話，就會被野人偷走。

據記載：野豬嶺，當地語意為“魔鬼和神靈共舞的地方”。此山方圓數百里山巒重疊，林莽如海，沼澤綿延，猛獸橫行，瘴癘蔓延，毒蛇和螞蟥猖獗。相傳諸葛亮七擒孟獲誤闖野豬嶺后，元氣大傷。

“我這一輩子，除了生死，都是小事，現在想來，活過蝙蝠就是最大的本事。”從小靠狩獵為生的爺爺，年輕時殺生，老來懺悔。爺爺這輩子唯一認為無愧良心的是，當年有一支民兵從門前經過時，他把糧食和銀圓都送給部隊，還請來郎中為戰士療傷，再送到前方。

經歷了兵荒馬亂的日子，爺爺說，年輕時，心有多高，地有多厚。老了才覺得，人生如草木一秋，最后都是兩手空空。

他想起小時候在大山里，與世隔絕，一到晚上，漆黑一團。唯一的照明是爺爺從古松樹劈下來的松香，滴成明油后點燃做燈。他最感興趣的就是放學后，拉著小芳的手，在山林里摘野果，在松樹下撿蘑菇，在小河里捉泥鰍，在田野里奔跑，迎著風放飛心情。夕陽下，他和小芳趁著牧歸，繞過月籠炊煙的村莊，悄悄藏進甜蜜的深秋，屏住呼吸，數星星，聽蟬鳴，抗拒著冬天的來臨。

天黑以后，他拉上小芳的手，來到奶奶燒旺柴的火塘邊，纏著爺爺邊烤茶喝，邊講打獵的故事。狩麂子，打斑鳩，下扣子捕狼，追野兔，套蟒蛇，射花雕，隨手拈來應有盡有，聽得他和小芳，既新鮮好奇，又興奮緊張。特別是爺爺得意地說槍法好，狩獵時，“啪的一聲”，獵物便“嗷”的一聲倒地。聽得他晚上常被噩夢驚醒，仿佛四周都是狼的眼睛，絕望而仇恨地盯著自己，伺機報復。不過他最感興趣的是爺爺講當年參軍的故事，講部隊陷入困境，糧盡彈絕，差點命喪狼群毒蛇窩的故事。

“須菩提，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目睹太多慘烈畫面，回憶當年那段硝煙彌漫的歲月，90歲高齡的爺爺后來很少出門，天天燒香拜佛，閉門念經，祈求減少報應……

“一切都是命。”好長一陣子，他都不明白，爺爺年輕時，王子一般，天天狩獵，各種天上飛的，山里跑的，地上爬的，水中游的奇禽異獸，山珍野味，無不成為盤中菜，大碗酒大塊肉酣暢淋漓，大快朵頤。老了反而清心寡欲起來，天天燒香拜佛，過著苦行僧的生活。

“現在想來頭皮發麻，當年這些戰士翻越野豬嶺時，毒蛇、螞蟥還有數不清的蝙蝠肆虐，有幾個能夠活著走出去？不知他們有沒有想過，萬一染上病毒怎么辦！”“上半輩子天天打獵，下半輩子日日懺悔，降伏自己，降伏妄念，追思反省，體悟當下。當愧疚悔恨越來越強烈時，就倍感內心痛苦煎熬。”半身不遂哮喘發作的爺爺說，每天就靠煮一壺雪山上采來的菁華古普老茶養著，趁有生之年，多祈禱風調雨順，六根清凈，早點解脫。

爺爺那晚的話，如醍醐灌頂。他想起公元217年，一場瘟疫席卷了中原大地。和以往很多次瘟疫一樣，最初沾染的是一線將士，后蔓延到了大后方。建安七子，無一幸免，幾乎一夜凋零。曹植《說疫氣》一文記載：“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二

爺爺年少時，轟轟烈烈，凡事都要說了算。到如今，經歷變故，終是明白，少殺生，萬物生。

“一年大寒剛過，村里有個傳教士來傳教，住了一晚，走后三天，整個村里就莫名發生一場瘟疫，死傷十幾個。”他突然想起，他六歲生日那晚，爺爺高興喝高了，對他說出隱藏已久的秘密，那次瘟疫，村里的長輩接連感染，差點讓整個家族遭遇滅頂之災，是報應啊。

他想起親人相繼發生的怪病，爺爺的父親染上傷寒，49歲走了。爺爺的媽媽得了莫名怪病，36歲走了。

爺爺的哥哥是捕捉蟒蛇時被咬傷中毒，54歲走了。爺爺的堂哥是患上天花，39歲走了。

爺爺的弟弟染上霍亂，24歲走了。爺爺的妹妹染上痢疾，51歲走了。爺爺的大兒子得了急性腦膜炎，42歲走了。爺爺小兒子是得了慢性傳染病，27歲就走了。

短短幾十年，一個家族多人先后離去，也許就是報應吧。爺爺說，年輕時作惡多了，老來修行，希望減少罪孽，進入佛門，求得后人圓滿。

此刻，他想起了整個家族年齡最小最漂亮的小姑，出嫁前一天，最后一次帶他和小芳出去玩時的情景。

因為從小青梅竹馬的小芳馬上搬離大山了。她爸爸染病兩年后，丟下一對孤兒寡母，走了。等小姑出嫁了，小芳也要隨改嫁的阿媽搬到山的那一邊。一個瘸腿的遠房叔叔中年喪偶，與叔叔相依為命的原配去屋后采野菜時，不幸被蟒蛇咬傷，傷口還未痊愈，又感染鼠疫，全身浮腫死了。后經爺爺牽線，叔叔和小芳的阿媽見了兩面，同時天涯淪落的兩人，慢慢有了好感，相互傾心，準備組成新的家庭，度過余生。

他清晰記得，那是一個陽光嫵媚的午后，精心打扮的姑姑仿佛是天下最美的公主，牽著他和小芳去野人山對面踏青，越跑越遠，不知不覺在原始森林迷了路，兩岸高聳的參天古樹遮住了天空，遮住了視線，嚴嚴實實，一點陽光都擠不進來。

正當他們玩得開心時，他忽然聽到，狼凄厲的咆哮在深山里回蕩，似乎豺狼虎豹也跟著咆哮起來，聽得人毛骨悚然。

此時他們幾個又冷又餓，一陣陣恐懼襲來，腳上全是血泡，鉆心地痛。

“800米”“600米”，眼看狼群快追了上來，此刻唯一的逃生道路就是過河，偏偏一條冰冷湍急的河流，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快跳，不然沒命了！”姑姑拉著他和小芳立刻跳進漫過腰深的河里，拼命向對岸游去。沒想到上游山洪“轟隆隆”地沖下來，小芳差點被山洪卷走，他死死揪住不放，所幸兩人都沖了十幾米，一個巨浪打過來，把他倆掀到岸邊一塊巨石上。

剛穩住，又一個巨浪打過來，把他們三人快掀翻時，他緊緊抱住了體弱的小芳。姑姑順勢撈起一根手腕粗的藤，三人死死揪住，嗆了幾口又渾又夾帶泥沙的水，一個接一個巨浪沖了500米后，漂流到斜對岸一個孤島上。正當他們準備上岸時，突然一陣劇痛，他的右腿被什么猛蜇了一下，“有蛇！有蛇！”小芳尖叫起來，他回頭一看，一條干癟的毒蛇聞到食物的氣息從草叢里竄了出來，對他發起襲擊，他順勢蹲下去，死死捏住蛇的頭部，把它活活撕扯下來，在石頭上摔死。但毒性很快發作，他暈了過去。小芳見狀，邊哭邊蹲下去，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迅速用嘴將他腿上的毒素吸了出來，他慢慢醒過來，但小芳又不幸中了毒，嘴腫脹像饅頭那么大。

后來，小芳生了一場大病，三天三夜，高燒不退，差點去見閻王。但幸運的是，最終得救了。

退燒后，死而復生的小芳認定了他是今生值得托付的人。她說服阿媽留下來，改變了去山那邊生活的想法。

緣是在心上用善良修來的，是在生死關口撿回來的。小芳的阿媽說，欲離生死、欲度眾生同出苦海，地下的父親保佑了母女的相依為命，相由心生，六道輪回。她認定，這個男人值得女兒托付終身，最終放棄改嫁的決心。

饑寒交迫的姑姑，不知染上啥怪病，渾身腫了起來，連話都不能說了，痛得滿頭大汗，步履蹣跚，跌跌撞撞，走了半夜才回到家。

姑姑剛進家門便“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嚇得奶奶和媽媽邊燒香，邊趕緊把她抱起來，看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再一看她腿上、脖子上、胳膊上爬滿了螞蟥，吃飽了血的螞蟥又肥又大，奇癢無比，只好用手拼命地抓撓，越抓越癢，結果抓得鮮血淋漓，至今還有很多傷疤。

后來，奶奶說，她夢見九泉之下的爺爺知道姑姑要遠嫁外地，舍不得，所以派螞蟥、蚊子甚至蝙蝠來招魂，希望把姑姑留下來，陪伴孤苦伶仃的奶奶。雨季的叢林是螞蟥的天下，這些嗜血毒王就像魔鬼一樣，藏匿于樹林草叢里，待人經過，它們便趁機爬到人身上吸血。同樣，作為先頭部隊出來偵查的還有蚊子，偽裝成蜻蜓的樣子，埋伏在陰暗潮濕的河流，等你走過，黑云壓城一樣飛過來盤旋叮咬。

而作為最狡猾的毒王蝙蝠一直佯裝不知，乖乖在洞里睡覺。人類傲慢的是，一直以來都是它作為統治者把動物關進籠子。而現在，天道輪回，今年春節，蝙蝠終于在大年三十成功地把十幾億人關進籠子。

這不是一個調侃短信的玩笑，而是諷刺意味的警示。

三

“今晚，該死的蝙蝠不會趁雪夜來敲門吧？”快要經過最大的蝙蝠聚集區時，他越想越心驚，一路腳步沒停，氣喘吁吁，緊趕慢趕。快到啞口，積雪越厚，“嚓！”“嚓！”高一腳低一腳，仿佛大山的心被他踩碎了，終于在天擦黑前，趕到了啞口旁的“救命房”。

所謂的“救命房”就是由幾根簡易的木頭，上面鋪有樹枝，依山而搭建起來的地窩子，夏不避雨，冬不遮風。房屋中那個巴掌大的火塘，雜亂的幾根木炭攏著一絲微紅，幾乎被風吹滅。唯一看得出生命跡象的是，墻角幾個發芽的土豆，干癟而瘦小，但此刻只有它是唯一的救命糧。他趕緊放下背囊，尋來干枯的樹枝和松毛，十分鐘后，滋滋的火苗又燃起了生的希望，仿佛是和小芳一起坐在奶奶的火塘旁，聽爺爺講故事。

醫學上說，發芽的土豆有毒。但是今晚，在大雪封山前，在這終年積雪人跡罕至的山里，沾滿泥土香的烤土豆卻成了生命中最美的一次晚餐。

啃完土豆，夜無情，完全拉下臉來，漆黑一片，風越來越緊，孤獨和寂寞再次涌來，他再也不敢離開火塘半步。最艱難的時刻，他想起毛主席說的最激勵人心的哲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此刻，他想，星星之火，可以斗豺狼。火是他唯一武器，可以抵御外敵入侵。看著奄奄一息的火苗，他想起了家里的她，那美麗的新娘子，那野牛骨泡的喜酒，那美滋滋的坨坨肉。

孤獨久了，他突然有一股沖動，回家，他體內多了一股能量，慢慢酒精般發酵，人困馬乏的身軀仿佛換了血液，如山間小溪，雨后春筍般重新流暢起來。他好像能瞬間站立起來了，是啊，他要回家，在風雪中，他打馬歸來。他盼了許久的新娘子，他青梅竹馬的小芳。他答應，大雪封山前，回家和她舉行推遲三次的婚禮。

第一次，他軍校畢業準備回來結婚時，趕上非典疫情暴發，被隔離了六個月。

第二次，洞房前一天，遇上非洲某國埃博拉病毒暴發，他連夜被選派出國執行任務，時至今日，他依然清晰記得去非洲執行任務時的場景：

2013年12月28日，幾內亞偏遠村莊內，一個2歲小男孩出現類似流感或瘧疾癥狀，并且快速惡化，不幸去世。他就是2013年埃博拉病毒爆發的零號病人。

悲劇是當時他的家人還不知道，這是史上最嚴重的埃博拉病毒瘋狂傳播的開始。幾天之后，男孩的姐姐、母親和祖母相繼去世，疫情繼續惡化。

后來導致上千人不幸染病死亡，WHO不得不宣布疫情緊急情況，國際航班停飛……

最后，科學家找到傳染源：很可能來自蝙蝠，然后直接或者間接感染給了人類。當地有食用野生動物的習俗，病毒就在骯臟潮濕的動物尸體上傳播。

是呀，即使當時在疫情最為嚴重的8月，他和戰友在首都執行任務途中，沿途都看到了當地人山人海的野味市場，放眼望去，都是蝙蝠、猴子、猩猩、鹿肉等動物尸體堆放在一起，現在想來都惡心、嘔吐，心有余悸。因為這些動物身上，不只有埃博拉、艾滋等大量病毒寄存、繁殖，

他記得爺爺說瘟疫是大自然對人類的報復，我們還肆無忌憚地捕殺野生動物，破壞大自然平衡，下一次呢？說不定，哪一種更恐怖的病毒，在某一個陰暗角落醞釀更大的“風暴和漩渦”。

這三次，也就是這一次，事不過三，家里算了黃道吉日，婚禮定在元宵節。

這一次，他答應她，不怕風長，不怕雨狂，無論如何，都要娶她。

“明天翻越這座山，天黑大雪封山前回到家，婚禮，喜酒，愛人舉杯，一醉方休！”正當他沉迷在愛的憧憬里時，“叮！”包里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這個鬼地方竟然還有信號？就著奄奄一息的火苗，他搓了搓凍僵了的手，從包里摸出冰涼的手機，輸入愛人為他設置的開機密碼“1314520”，一看只有微弱的一格信號，電池低于20%，開始預警。

兩條最新消息，讓他悲喜交集。一條是她的“親愛的，一路平安，婚禮準備好了，等你喲。”一條是朋友圈廣泛點贊的“蝙蝠為啥這么厲害？地球人整明白了沒有？”

聽說要封城了，他連夜趕了最后一趟開往縣城的末班車，跌死馬趴地趕路。他差點忘了，出發前三天，傳言位于長江邊的武漢城，發生不明原因引起的肺炎感染不斷擴散，迅速蔓延到全國各地，全國許多省會城市都啟動一級響應。

令人欣慰的是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譚德塞博士高度肯定中國采取積極措施，并向媒體透露：

中國的數據繼續顯示新增確診病例有所下降。除中國外，目前已有26個國家出現1076例病例，共7例死亡。

再看看同學群的這條揪心微信：

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在非洲的肯尼亞，這次蝗災是70年來最嚴重的，與此同時，埃塞俄比亞和索馬里也同樣遭受幾十年來最嚴重的蝗災和威脅，引發嚴重的人道主義災難。

根據聯合國的數據，這些蝗蟲增長了6400萬倍，這些蝗蟲的數量已經超過了千億只，一天就吞噬光3400萬人的糧食，現在鋪天蓋地地肆虐非洲后，然后飛過紅海，進入歐洲、亞洲，全世界都籠罩在生態危機中。

在這個時候，非洲的尼日利亞又爆發了神秘疾病，這場神秘的疾病席卷了尼日利亞19個州，造成了47人死亡，365人感染。

肆虐已久的澳大利亞山火遇暴雨后，又成為嚴重的洪災，人類似乎總是在極端的模式中切換。

今天新聞上還報道，巴西發現了一種神奇的病毒，其基因組合在過去沒有見到過，非常特殊，如果這種病毒又不小心傳給人類，又將產生巨大的災難。

而在美國感染超過2000萬人的流感病毒已經到了歐洲，開始肆虐歐洲，這次的流感季已經造成了1.2萬美國人的死亡，現在一旦席卷歐洲，又將是比較悲劇的事情。

四

“震驚！這位專家居然半年前就預測了這次疫情！”

“要觀天地之象，觀萬物生靈之象，觀疾病健康之象。”2019年6月27日，王永炎院士在中國中醫科學院的會議上說：“所以，今年大江以南，暴雨成災。厥陰風木司天，已經描述了太虛元象。上半年，是比較和緩的。下半年，特別是在冬至前后，也就是連續到明年的春季，要有瘟疫發生……”

看完這條令人神奇的短信，聽起來匪夷所思，對于五運六氣學說似乎是質疑的，但這次疫情嚴重，似乎真的被說中了，簡直神奇！

這微信讓他想到爺爺枕頭邊放著的《道德經》寫道：“不知常，妄作兇。”想到專家預言，他額頭汗珠滾豆一樣往下掉。災難面前如何自救，老祖宗早就指出：與大自然和平共處，不輕易越界，以到達天人合一的境界。

所謂，世間萬物，因果相循；蕓蕓眾生，禍福相依。正是一次次人類與動物的較量，一次次瘟疫與災難，讓我們感受到大自然的懲罰，明辨了是非，從而心存敬畏。

無數人的舍己度人，就是最響的警鐘；人有了敬畏之心，才不會自取滅亡。

尤其當他看到標題為“餐桌上的猩猩肉、壯陽的土撥鼠腎臟……‘失控的野味背后，是人們在拿性命開玩笑！”的微信時，他恨這個叫楊偉的同學，非要天黑以后，發出這條致命的微信在同學群里。

此時，啞口的雪越積越厚，風越來越猛，混合著原始樹林的唰唰聲，像鬼哭狼嚎一般。他害怕，渾身冒冷汗，四周黑洞洞的，他不敢睜開眼睛，他仿佛看到一雙雙野狼花貓甚至豹子盯著自己，慢慢靠近。他甚至聞到了群狼踏雪靠近的氣息，聞到了花豹饑餓蠕動的腸鳴，甚至他又想起蝙蝠群烏云般向他砸了過來。此刻，他渾身緊得像一顆上膛的子彈，瞬間就要出擊。

手機里的微信讓他立刻想起小時候，父親和叔叔用火藥槍躲在房后，擊中野豬、野兔、麂子時的情形，他眼前還不時浮現出野豬倒下時，那哀怨、仇恨與掙扎的眼神。

此刻，一種絕望無助的氣息籠罩著天空，似乎他成了籠中的動物，等待人們的捕獵，或扣動扳機，或廝殺。

他越想越害怕。

聽說2008年非典病毒來源于一只菊頭蝠在果子貍頭上拉屎，為此，定時炸彈由此埋下禍根。越看越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索性翻開蝙蝠這條微信，看個究竟。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蝙蝠這種神奇的生物，它是唯一能飛的哺乳動物，喜陰暗群居，在夜里有聲吶，擅長倒掛。6500萬年前，行星撞擊地球后海嘯、火山噴發后，最強大的恐龍等物種都滅絕了，但是蝙蝠卻奇跡般活了下來，究竟是為什么？免疫力如此強大，人類居然吃了豹子膽，敢在它頭上動刀子。”

然而聽說在非洲，一個小孩吃了那個沾染蝙蝠糞便的水果，潘多拉魔盒就此打開。

“饕餮之后誰將主宰這個世界？蝙蝠笑而不語。”

萬物有靈，野味有毒，可惜人類不信邪。

他想起軍校時，圖書館看到醫學家李時珍對人類的警告：對于吃野生動物肉類容易染上疾病這件事，早在四五百年前都記載于《本草綱目》之中：

“諸鳥有毒”“凡鳥自死目不閉，自死足不伸，白鳥玄首，玄鳥白首，三足、四距、六指、四翼，異形異色，皆不可食，食之殺人”；

豪豬（山豬），“肉性味甘，大寒，有毒不可食，否則傷頭傷身”；

豺，“肉性味酸、熱，有毒，食之，損人精神，消人脂肉，令人瘦”；

鱗鯉（穿山甲），“性味咸、寒，有毒，其肉甘、澀，味酸，食后慢性腹瀉，繼而驚風狂熱”；

他想起爺爺念的經書上如下記載：不食肉，殺念乃除；能除殺念，慈心斯成；能成慈心，祥和可致；能致祥和，災癘自無。

“咚，咚”看到遠在西藏戰友發來的兩則短信，他不寒而栗：

恐怖！近日，30萬只蝙蝠聚集攻陷澳洲小鎮，有的蝙蝠展開雙翼后能達到2米，甚至會主動攻擊人類，現場曝光網友直呼恐怖。

近日，尼日利亞東南部的貝努埃州于近日暴發一種不明疾病，最初的4名感染者皆在發病后48小時之內死亡。截至目前，該疾病已經造成15人死亡，感染者升至104人。

五

然而，夜黑風高的原始森林，寒冷和孤獨再次限制了他的想象。風聲鶴唳中，困意再次席卷而來，他把幾個樹樁設置成唯一的“門”，放在“救命房”的入口處，憑借唯一火塘取暖，他繃緊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在疲憊和寒冷驅使下，他蜷縮一團，頭發凌亂，心里發毛，像個討飯或逃荒的，側臥在火塘邊，睡著了。鼾聲風聲雨雪聲，混合成夜的交響曲，在山谷里回蕩。

“要是有個罐燒杯茶暖暖身多好！”此刻，他想起奶奶永不熄滅的火塘，爺爺那喝不淡的茶香。“寧可三日無炊，不可一日無茶”。爺爺到了老年，嘗盡了冷暖，看淡了生死，迷上了火盆、水壺、烤茶罐、茶盅、雜木炭。每天一覺醒來，將茶罐放在奶奶燒旺的柴火上，慢慢旋轉烘烤，將茶葉放入其中，反復搖動茶罐，受熱均勻，持續翻滾，等茶葉慢慢舒展開來，一股獨特的清香慢慢散發出來后，趁熱沖入沸水，所有香氣一下釋放開來，整個院子都香氣撲鼻。此刻，爺爺仿佛將自己的心扉徹底打開，看窗外云卷云舒，多愜意的生活。

晚年的爺爺，似乎跟茶離不開了，他說雪山上采來的菁華古普，吸收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就像中藥一樣，除濕解毒，這把老骨頭，就靠它養著，一天熬一罐，從早喝到晚。

終歸是夢，然而猛烈的風一陣一陣，像要掀翻這救命房的茅草屋頂一樣，恐懼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割在他臉上，又把他吹醒了。過度疲憊，他醒來又睡，睡了又醒。當恐懼和寒意再度來臨，他被噩夢驚醒。他夢見好幾只蝙蝠和他睡在一起，卻相安無事。

當恐懼和寒意再次襲來，他被一個噩夢驚醒了。他夢見斗不過狼群，被狼群關在一個狹小潮濕的籠子里，遠在他鄉的小芳知道后，變成一只美麗的蝙蝠，趁雪夜狼群熟睡，來解救自己。

歷史都有驚人的相似。此刻他想起美國名為《傳染病》的電影，影片講述了一種靠著空氣就能傳播的病毒，在短短幾天內就席卷全球，最終導致2600萬人死去。

故事的開始，一位女性從香港回到家中，感冒、發燒，最后導致一場席卷全球的傳染病暴發了。在電影尾聲，人們才看清病毒的元兇就是“蝙蝠”。

蝙蝠原本生存在森林中，和人類過著毫不相干的生活，但人類恣意妄為，讓蝙蝠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棲息地。一哄而散的蝙蝠四處逃散，其中一只將家安在了養豬場。蝙蝠吃剩的殘渣滴落在地上被豬吃掉，病毒開始繁衍。

那頭受感染的豬被送到了著名餐廳，從廚師到女主到手機、酒杯……病毒迅速傳播到世界各個角落，數以萬計的人相繼死去。

人類，看似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但在“微小”病毒面前，卻是如此不堪一擊。

輾轉反側做了一夜噩夢。

他夢見自己只身誤闖野豬嶺，被群狼和蝙蝠挾持圍攻，越逼越近。

他夢見進山之前，在這條險象環生的死亡之路上，群狼緊緊地尾隨著他，成群的蝙蝠也步步緊逼，隨時都在伺機把他變成美餐。

在夢中，他甚至天真地想：快逃吧，跑出野豬嶺，群狼就拿我沒辦法了，說不定還可遇到村里來狩獵的爺爺或叔叔，當然也能遇到很多美味野果和金絲猴呢！但直到迷路以后，他才發現他是多么幼稚，在逃跑時一不小心被毒蛇咬傷了，當他一跛一跛，再次逃命時，前方傳來一陣凄厲的叫聲，他猛然抬頭一看，只見一只惡狼叼著嬰兒一樣的獵物往前跑。

越往森林深處跑，越陰森，就越膽怯。這時，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瘴氣慢慢彌漫上來，開始肆虐橫行，成千上萬的狼合成“U”形包圍圈，頭狼帶頭嚎叫起來，對他發起了攻擊的信號。最后他腿一軟，栽下路邊懸崖，他的背部頭部很快變得血肉模糊，懸崖上還沾滿了軟綿綿帶紅的枯葉，還有血腥味，連白花花的骨頭都露出來了。幾分鐘后，每只狼叼了一塊肉，蹲在四周美滋滋地享受起來。

在夢里，他感覺頭部轟的一聲巨響，雨夾雪的刺骨的寒讓他凜然，像一根繃到極限的橡皮一樣突然斷裂，他發高燒了。又過了2小時燒沒退，3小時退了一點。第4小時，像染了瘟疫一般，他再次發起了高燒，而且嘔吐不止。他想，是不是染上可怕的瘴氣（瘧疾），還是前世造的孽太多，從小吃多了野味，現在得到報應，讓他的肉體在還債。

夢里持續高燒的他，腦子零件仿佛燒鍋爐一樣，進入了一種癲狂滾燙的狀態，把他燒得迷糊，身體突然被劇烈的高燒所襲擊，眼睛仿佛噴射出火焰，喉嚨或舌頭開始充血并散發出火光，伴隨嘔吐和腹瀉而來的是可怕的干咳，似乎發燒了，讓人無法入睡，像幽靈一樣裸著身體游蕩或在雪地里裸奔。

直到有一天，他趁天亮前又瘋狂地跑了起來，一直跑到懸崖邊上。當狼群再去追到懸崖邊的時候，他已經縱身跳了下去，順著江漂流到小時候和小芳，經常去追逐蝴蝶和蜻蜓的島上。于是，狼群趴在懸崖邊上，絕望地嚎叫了起來。

突然，一塊拳頭般的冰雪拳頭一樣，猛地扎在他脖子上，一陣尖銳的刺痛感，讓他瞬間驚醒，他掙扎著喊了一句“狼來了，救命呀！”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四周漆黑一片，但似乎透過救命房縫隙遞來幾點微弱光亮，仿佛幾只遠道而來的狼，靜靜地縮短包圍圈，只等待頭狼發號施令。那一刻嚇得他魂飛魄散，迅速摸了摸自己的手、腿和腳，還在不在，有沒有連在一起。

一陣陣噩夢再次把他小小的心臟擊成碎片，跌落一地。

他想起了最后一次逃課，他和小芳還有她姐姐三人去打獵，在山里迷路后，他在尋找食物的時候，腳一不小心摔傷了，流了好多血，匆忙著用山里的草藥嚼爛包扎了。最后堅持了兩天，他再也走不動了。他有氣無力地對她們說：“趁天黑前，你倆趕緊走吧，待會狼聞到味道又來了，我不行了。”小芳和姐姐哭著說：“我們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那天，他和姐妹倆一路攙扶著跌跌撞撞地走著。忽然，小芳姐姐說想去解手，她剛走出二十米蹲下身去，他看到一個黑影猛然撲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他拼命地大聲叫道：“背后有狼，背后有花豹……”

就在距離百米的瞬間，他想起了他身上有槍，爺爺傳下來的那桿護身的火藥槍，他立即拿起槍，臥倒瞄準那只狼開了一槍，“砰！砰！”擊中了狼的后腿和屁股。那只狼放下小芳姐姐，倉皇逃竄。他和小芳拼命跑到小芳姐姐身邊，發現她的頸部動脈血管差點被狼咬斷了，血流如注，最后奄奄一息。他心如刀割，撲到小芳姐姐身旁哭喊道：“求求你，千萬挺住！”那一刻，他望著那桿沾滿血腥味的槍，他望著那桿不知讓多少動物轟然倒下的槍，一種罪孽感涌上心頭。

他在想現在是不是輪到動物報復人類的時候了，要不然他一天做噩夢，都是狼和自己，生怕有一天時光變換，自己變成為野人山動物園唯一的狼孩，被套個繩子，走街串巷，去討飯。

六

天已快亮了，雨雪還在唰唰地下，仿佛大自然在控訴，在抗爭。

他想起了爺爺天天看道家的書，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如果人類總是不講規矩，他相信大自然有一天忍無可忍，它會報復人類，乾坤挪移。那人類就要消失或變成猴子，供大象或獅子或其他物種來戲耍。

想到這里，他又想起那個最恐怖的蝙蝠來了。

想起軍校讀書時，那個漂亮端莊的女教員第一堂講的《蝙蝠與戰爭》：

蝙蝠——學名翼手目動物，是僅次于嚙齒目動物的第二大類群。它是世界上分布最廣、進化最成功的哺乳動物之一，身上有超過100種病毒，經過幾千萬年進化，擁有超強的核酸錯配修復系統，實現自身修復功能。它長壽到40歲，相當于人類240歲。

女教員的講課風趣幽默，聲音甜美，把他和同學們都拉回遠古年代，仿佛同蝙蝠生活在一個山洞里，每晚夜深人靜時，還幫熟睡在洞里的家人看門，偵察“敵情”并“預警”。

此刻，他想起爺爺臨終前，留下的遺言：世間的萬事都不是憑空而起，它都具有一個程序，就是因，緣，果。這就如同種莊稼，播種為因；土壤，水，陽光等是緣；時機到了，自然成熟。

此時，他想起回家的班車上看到一則關于傳染病的消息：有專家指出，麻疹病毒與牛瘟病毒的關系，可能是牛瘟感染人體后，變異成了麻疹。此外，肺結核也是從牛傳給人的，天花和牛痘有關。瘧疾來自家禽，無法確定是雞還是鴨。從某種角度可以說，困擾人類的大部分傳染病都是來自牲畜。至于從老鼠身上傳染的黑死病，其危害不言而喻。

爺爺臨終說：“我們的起心動念，都落因果，何況去身行。千萬不要去殺生，斷除貪疑殺盜惡等惡習。”

果報不可思議，真可謂讓大家毛骨悚然。

他現在終于醒悟了，作為末代土司的爺爺臨終前的醒悟，就是一部大山的懺悔錄。

爺爺從小繼承祖上家業，身上從頭到腳的狐皮帽、貂皮大衣、蟒蛇皮腰帶、野兔毛邊鞋，甚至象牙筷、豹子煙嘴、狼牙墜，最象征家族權利的是堂屋中一排排的野牛頭。

當他看到墻角一堆堆滿灰塵的“鎧甲”片時，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看到一雙雙含冤的眼睛正在看著自己，還眨呀眨的，眼角分明流著淚滴。多少年來，爺爺那些罪惡的捕殺，如一根根刺哽在喉嚨，難受又無法取出。

“人最大的教訓是不會從自然中吸取教訓。”爺爺說，因為從小認字不多，因為祖上遺傳，但基本醫學還是懂一點，歷史上常十年一大疫，三年一小疫。因為每次瘟疫都會奪走無數人的生命，所以二爺爺從小繼承祖業學醫，給我們留下這些好方子：

《普濟方》治時氣瘴疫浴湯方：“桃枝葉（十兩）、白芷（三兩）、柏葉（五兩）上為散。每服三兩，煎湯浴之，極良。”

李時珍謂：“張仲景辟一切惡氣，用蒼術同豬蹄甲燒煙，陶隱居亦言術能除惡氣，弭災疹。故今病疫及歲旦，人家往往燒蒼術以辟邪氣。”

七

小時候，作為方圓幾十公里唯一赤腳醫生爺爺弟弟，即二爺爺說，穿山甲雖然有毒，但入藥，最好。二爺爺珍藏的一本發黃的藥書有這么一段記錄：唐代甄權《藥性論》記載：“有大毒。治山瘴虐。惡瘡燒敷之。”山瘴虐，就是瘧疾。“此病生于嶺南，帶山瘴之氣，其狀發寒熱，休作有時，皆有山溪源嶺瘴濕毒氣故也。其病重于傷暑之虐。”

二爺爺自豪地說，穿山甲屬于地棲性哺乳動物，體狹長，四肢短粗，全身長滿荊棘狀甲片，尾巴扁平而長。遇危險則蜷縮成球狀，它被激怒的甲片無比鋒利，任何貪婪的動物如果敢吞食，會被割破咽喉，鮮血淋漓。

然而憨實、低調、小心翼翼而又與世無爭的穿山甲，也逃不過人類的貪婪，慢慢墜入人類兇殘的陷阱。

想起小時候看到爺爺捕獵，想起鐵籠里穿山甲那絕望流淚的情景，如一把刀插進血管，讓他呼吸急促，毒素隱隱發作。

讓他真正戰栗的是，有消息稱，穿山甲為新型冠狀病毒的潛在中間宿主，“分離的病毒株與目前感染人的毒株序列相似度高達99%”，他似乎一下子“五雷轟頂”癱坐地上，仿佛祖輩幾代人殺生的報應都轉移在他身上，所有的病毒都集中爆發了。

“記住，殺生就是業障，也意味著短命！”不然爺爺臨終前，為啥反復交代。

“好吃的老祖宗都嘗試了，馴化了，還吃什么帶毒的野味。”爺爺說，老祖宗不僅幫我們把好吃的、能吃的都嘗試了，還以生命為代價給我們血的警示。

這些細思極恐的現實，他想起了爺爺給他講《易經》中“否極泰來”卻要經歷62卦的道理？原因只有一個，任何事都要經歷重重困難，就像西天取經的九九八十一難。

這次蝙蝠給人類的教訓也是這樣，我們都堅信它一定會過去，但是修復這個過程可能需要我們一步步走完。

雪越來越大，饑寒交迫時，他再次打開手機，一遍遍翻開小芳和他藏了三年的短信看，聊以慰藉。

“你在這做什么？”

“等你。”

“為什么？”

“世界上有一件令人心動的事情是

原以為要離開的人

竟然因為愛留了下來。”

“那次你救了我，我把一生的淚都流光了！”

“唯有我用一生花開等你。”

“沒有一個冬天不會過去，

沒有一個春天會受蝙蝠傷害。”

“愛是什么，

愛就是以毒攻毒不舍離別的痛苦。”

“我們如這浮華世界里的蝙蝠，

因為彼此救贖才有了存在的意義。”

“因為愛，

春天不再傷痕累累，

因為愛，蝙蝠會翩翩起舞重回到身邊來。”

疲憊、崩潰、憤怒、緊張、害怕……連續多日趕路，尤其突降的暴風雪阻斷了他回家的路，短短脆弱的幾行字，讓故鄉頓時溫柔起來，就像他們內心深處的愛一樣。

似乎這是一個童話，簡單樸實，卻真摯動人，治愈了他無力冰涼的心。此時，也撫慰了他焦灼而又無奈的心。再遠的路有了親人的等待，都是近而熠熠生輝。

八

天快亮了，他掙扎著起來。

陽春三月，倒春寒和梅雨季隨時卷土重來。

他想可能遇到倒春寒，“流感中招”，鼻涕也多了起來，甚至停不下來。慢慢有癥狀反應了，不時咳嗽，難受。甚至懷疑自己被感染了啥病毒，腿也不受控制。

更嚴重的，甚至出現軀體反應，吃不下，睡不著，著急上火，口腔潰瘍，疲乏，渾身肌肉酸痛，乏力，拉肚子。

“這些其實都是，情緒積壓之后，身體的應激反應”。他自我安慰，這幾天太累了，是身體的自然反應，等回家結婚后，休息幾天就好了。

夜幕再次降臨，萬籟靜寂，他此刻更加思念遠方的小芳。他想起家鄉的那條清澈而歡快的河流，那條流淌著甜蜜和憂傷的河流。草長鶯飛的三月，他和小芳逃學去放風箏，去追逐蝴蝶，去放牛，去深山里捉迷藏。

“哥，你要累了就回來，我陪你，陪你去放牛，陪你去山頂曬太陽，陪你喂爺爺給你留下來你最愛的那匹白馬，陪你到地老天荒。”他想起了小芳給他寫的信，眼眶再次噙滿思念的淚花。

他迷迷糊糊想起東漢仲長統筆下《樂志論》：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匝，竹木周布，場圃筑前，果園樹后，舟車足以代步涉之難，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珍之膳，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日，則烹羔豚以奉之，躕躇畦苑，游戲平林，濯清水，追涼風，釣游鯉……

額頭上大滴的汗珠再次滴下來，他氣若游絲，恍惚看見，小芳變成一只漂亮的蝙蝠，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張開美麗而善良的翅膀，趁狼群酣睡，飛到他面前，來接病入膏肓的他回家。

終于天亮了，雪開始停了下來，雨也漸漸小了下來，慢慢能看到山村的輪廓了。

混沌中他忽然想起老子說：福兮禍兮，禍兮福兮。

他想起了歷史上每次瘟疫，都給人類敲響了警鐘：從1347至1353年，席卷整個歐洲的“黑死病”，奪走了2500萬歐洲人的性命，占當時歐洲總人口的1/3。同時，文藝復興開始了拯救歐洲的機遇。

是啊，每一次危機，都隱藏著轉機，危險越大，機會也就越大。

不是嗎？丘吉爾說：不要浪費一場好危機！

蝙蝠危機，對人類來說，也是救贖的機會！

他掙扎地爬起來，輕聲哼起他那首“如果蝙蝠雪夜來敲門”，踉踉蹌蹌地趕路，腳步輕松了不少：

天已黑

雪未散

如果你來到人間

今夜要敲門

你看

大地還苦著一張臉

小寒雖已經吹皺江河的臉

那大寒還抽走日月的琴弦

月已缺

霧未散

如果你已來到人間

今夜要敲門

就算

野百合也有春天

就算

人類暫時丟了鑰匙

就饒恕了它吧

因為地球的詞典

已讓它接受正義的審判

而故鄉仍是田野芬芳

而江河依然滾滾向前

性水澄清 日月自明

當他連滾帶爬，終于疲憊不堪趕到村口時，眼前景象把他驚呆了：成千上萬的蝙蝠如彩球在藍天白云間飛舞，歡迎他回家。而進村的路臨時封了，一架直升機停在村口打谷場，所有村民都戴著口罩迎接他，還有警察、穿白大褂及穿軍裝的人守在村口，像是緝拿逃犯回家。

此刻他想起了五年前，作為特戰隊員的他和戰友奉命潛伏到金三角原始叢林，追緝一個國際毒梟的場景，一個毒販逃到深山老林，帶上保鏢和家眷剛啟動私人直升機，準備逃命天涯之際，數十個全副武裝的特戰隊員便如霧氣般包圍了上來。

恍惚之間，他感覺全身像抽走了骨頭和靈魂的動物，一下子散了架，幾乎要癱瘓下來。

突然，鞭炮響起來了。

鞭炮聲中，村長說，我們村是唯一沒通公路的村。現在外面病毒疫情還沒解除，戰線告急，今天縣武裝部長帶隊乘直升機來，所有回村或外來人員，一律不準進村，先隔離15天。武部長代表政府出席你的婚禮，但是不能請客辦酒席，只能戴著口罩，在打谷場上舉行，唯一婚禮就是兩人戴著口罩胸戴紅花。

村長還說，國家已出臺蝙蝠保護和生物安全法，還要在全國最閉塞的俺村建全國首個蝙蝠生態保護區，以后蝙蝠就是我們的家人了，禁止任何捕殺販賣蝙蝠的行為。

鞭炮再次響起了，燃起了，跳躍起來

幸福

就是生死面前

像蝙蝠一樣勇敢

跨越萬水千山 九死一生

歷經九九八十一難

高溫 倒掛

晝伏夜出

最終鳳凰涅槃 自我修復

與春天和人類和平相處

“國家已建立轉基因小鼠和恒河猴的疾病模型，疫苗和藥物上市快了。”他與妻子隔著口罩擁抱的溫暖瞬間，擊碎了他漂泊已久的心，他耳畔聽到了來自春天的消息。悲喜纏綿中，他想起了爺爺臨終前的遺言：

千眼，意在觀世

千手，意在濟世

貪欲是痛苦之根

淡泊是快樂之源

對自然，要忍讓、忍耐、隱忍

對動物，要和睦、和善、和心

對內心，要問愧、問悔、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