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批評主張采用“細讀”法,對文學文本盡可能詳盡地分析和解讀,是二十世紀最具有影響力的流派之一。本文將從新批評的視角來賞析李清照《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中所蘊含的復義、張力、悖論、反諷、隱喻等,深入探討其中的內涵和特色,以期獲得新的內容。
關鍵詞:新批評;文本細讀;《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作者簡介:袁新鶴(1993-),女,漢族,商丘人,渤海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在讀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2-0-02
引言:
新批評繼承俄國形式主義,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在英國發端,三十年代在美國形成,并于四五十年代主導美國文學批評的一場形式主義文學理論運動。1941年,在《新批評》一書中,作者蘭色姆評論了艾略特、瑞恰茲等人的理論,稱他們為“新批評家”,“新批評”一詞從此流傳開來。新批評強調通過細讀法(尤其是詩歌)來研究一部文學作品如何擔任一個自我包含的、自指的審美對象。(I. A. Richards,1992)該理論認為文學作品具有本體論的性質,文學的本體即作品,作品本身是文學活動的本源與目的。(J. C. Ransom, 2010) 由于新批評極力強調對文學本文的本體研究,因此也被稱為“本文批評”、“本體論批評”。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后期,新批評漸趨衰落,但其所提倡的立足文本的語義分析仍不失為文學批評的基本方法之一,對現今的文學批評尤其是詩歌批評有著深遠的影響。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瑞恰茲、燕卜蓀作為新批評的主要代表人物進入中國人的視野,趙毅衡《新批評:一種獨特的形式主義文論》和《“新批評”文集》對二人及新批評進行了奠基性介紹。新批評很快被廣泛應用于我國高校的外國文學,特別是英語文學教學的課堂上。此外,瑞恰茲和燕卜蓀所倡導的細讀法和語義分析法被部分中國學者用來分析篇幅短小、意蘊豐富的中國古代或現代詩歌。當然,也不乏文學愛好者借此理論來分析西方玄學派詩歌和現代派詩歌。新批評倡導的細讀法包括五部分,分別是:復義,張力,悖論,反諷和隱喻。
(一)復義
該術語由燕卜蓀引入新批評,原指文學由語言的多義所形成的復合意義。換句話說,復義指的是一個語言單位(字、詞)包含兩種及兩種以上的意義,即一句話可以有多種解釋的方法。燕卜蓀對其定義:“任何語義上的差別,不論如何細微,只要它使同一句話有可能引起不同的反應,就形成了語言的復義現象。”[1]復義以往被視為文學創作的一大弊端,而新批評則認為它是詩歌語言的基本特征。復義這一術語的提出和運用使我們從語言學的角度更好地闡釋詩歌的復雜性和曲折性,從而豐富詩歌的意蘊。
(二)張力
艾倫·退特在《論詩的張力》中提出了張力的概念,詞語在內涵和外延的對立中產生了詩歌的張力,使得詩歌意義豐富。退特指出:“詩的意義就是指它的張力,即我們在詩中所能發現的全部外延和內涵的有機整體。我們所能獲得的最深遠的比喻意義并無損于字面表述的外延作用,在每一處我們可以停下來闡述已理解的意義,而每一處的含義都是相通的?!盵2]張力強調詩歌語義結構的復雜多樣性。只有詩歌中的字面意義與延伸意義相互約束、相互限制,隱喻意義在盡可能理解的范圍內發揮作用,字面意思在盡可能暗示的范圍內保持其意義的一致性,才能使詩歌的內涵充滿意蘊。
(三)悖論
悖論原意指表面荒謬事實卻是真實的陳述。布魯克斯在《悖論語言》中指出,“悖論語言不僅僅是語言的修辭格或者運用于詩歌語言中的修辭技巧,也是詩歌區別于其他文體的最根本的特點”[3]悖論能夠表達一種矛盾的意思,能夠以旁敲側擊的方法表達主體思想。
(四)反諷
反諷原本是一種語言的修辭術,新批評家將反諷視為詩歌語言的基本原則,他們認為詩的語言就是反諷的語言。在《反諷——一種結構原則》中,布魯克斯把反諷定義為“語境對一個陳述語的明顯的歪曲”。[4]簡之:語境能使一句話的含混顛倒,這就是反諷。詩歌中所有詞語都受到語境的約束,它們的意義也受到語境的影響。反諷不僅表現在語言技巧上,也表現在整個作品結構之中。反諷的運用,能把詩歌中的主體思想間接表現出來,達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表達效果。反諷和悖論都暗含矛盾意義,但又存在差別。悖論是指矛盾的意義在字面上出現;反諷則是指實際意義與字面意義相反。(邱運華,2005)
(五)隱喻
隱喻是比喻中的一種,也是新批評詩歌分析中的又一重要概念。在此,它成為詩歌的一種基本要素。維姆薩特認為,“在此,比喻分為兩個部分,喻體與喻旨。”[5] 前者是一種具體的形象,后者則是從形象中引申的抽象意義。比喻中的明喻是喻體對喻旨的直接說明,而隱喻則要求喻體與喻旨“遠距離”、“異質”。(朱立元, 2001)
中國古詩詞講究對字詞的反復斟酌,它們短小精悍,言簡意深,除了字面的意思之外還有多重意義。這些特點與新批評的理論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一致性。在此基礎上,本文選取《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利用細讀法進行解讀。
一剪梅
李清照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詞的上闋,紅藕香殘指的是粉紅的荷花漸漸凋零,可見已到夏末秋初時節。玉簟指像玉一樣涼滑的竹席。玉簟秋是說睡在像玉一樣涼滑的竹席上已有涼意。紅藕香殘玉簟秋也就是說睡在涼滑的竹席上,看到粉紅的荷花凋落,知道夏天就要過去,秋天就要到來。這句話存在復義,詞人以自己為主人公,表面上寫自然景象,其實也暗示自己心里就像紅藕一樣,也凋零了,自己心里就像玉簟一樣,也有點兒涼了。為什么呢?因為丈夫趙明誠不在她身邊去外地做官了,只留下自己獨守空房,心里怎會感受不到“香殘”和“玉簟秋”呢?解讀到這里,復義已經呈現。但若稍稍探索一番,此處也有隱喻,喻體是“紅藕”、“玉簟”,喻旨是詞人凄涼的心情,即詞人把自己的心情比作像荷花一樣凋零,像玉簟一樣涼,體現了詞人復雜且矛盾的心理狀態。不論從何角度解讀,此句都是在訴說沒有丈夫的陪伴,孤身一人,悲涼冷寂。既然前面說心情有點低落,那怎么辦呢?輕解羅裳,獨上蘭舟啊,去散散心吧。此處輕解羅裳,獨上蘭舟既是一個具體的行動,同時又是一種感情的表達。詞人輕輕地拎起衣裙,獨上蘭舟,而且特別點明是獨自一人。蘭舟是船的美稱,即用木蘭木造的船。蘭舟本是一種美好的意象,但詞中卻說“獨上蘭舟”。此處運用反諷法,以美好的事物來寫此刻的心情,更添孤獨落寞之感。本來坐上蘭舟是要散散心看看風景,可是,身在蘭舟,心在夫身。船兒前行,眼睛卻向空上看,為什么呢?因為詞人想看丈夫是否給她寄來錦書。雖然錦書多指妻子給丈夫的表達思念之情的書信。此處錦書是指在外做官的丈夫寫給詞人的家書。這句話充滿張力,以錦書來寫自己也渴望收到遠在異鄉的丈夫給自己寄來的家書以慰相思之情。詞人向天空一看,大雁南飛了。雁是群居動物。雁字指的是大雁在天上飛時,要么是一字排開,要么是人字排開。看到大雁,詞人想到了鴻雁傳書。詞人一整天都往天上看,就盼著有大雁落下來,腳上拴著丈夫寄給自己的家書,這表現了詞人對丈夫思念若狂。詞人看到雁群,卻沒有明說是否收到家書,而筆鋒一轉寫了月滿西樓。月的意象一般是離別、冷清,也暗含等了一整天也沒收到丈夫寄來的家書,由此可見這句話也充滿了張力。縱觀全詞,并沒有一個字直截了當的寫思念丈夫,但滿篇又都充斥著對丈夫的無限思念。
詞的下闋接著說,花自飄零水自流。這一句很關鍵,因為要承上啟下,要讓詞意不斷。因為雁字回時,月滿西樓這樣的結尾讓讀者覺得意思基本上表達完了,可是詞人的心情還沒有完全表達出來?;ㄗ燥h零水自流的意思是無可奈何花落去,這是一種無奈。詞人用這種無奈連接起了上片和下片。“花”不僅是指自然界的花,也指詞人孤身一人,消磨青春,無人陪伴。由此觀之,此處的“花”是一種復義。詞的前面寫的是單相思,而“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替丈夫把那份相思也寫了進來。由自己推想到對方此時此刻肯定也在思念自己,所以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咱們”兩個,“我”在此地,你在彼地,“彼此”都在相思,都在飽受相思之苦,由此可見閑愁之深,這也是云中誰寄錦書來的補充和延伸。所以,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從兩邊來寫,就把兩個人對彼此的牽念加深了一層,張力十足。最后三句最為絕妙,詞人從紅藕香殘玉簟秋寫心里像殘花凋落,像竹席一樣,又寫到自己獨上蘭舟本為消解心中的惆悵??墒牵男乃贾辉趯Ψ浇o自己寄了信沒有,從早等到晚,什么也沒等到。只好想此時此刻,丈夫也應該在思念她。思來想去,想來思去,此情無計可消除啊?!拔摇痹趺床拍芡诉@個人啊,“我”怎么能不思念他呢,“我”怎么能才能讓這種相思暫且放下呢?好了,放下了??墒莿偘衙碱^舒展開,卻又開始思念了。說到底,詞人是分分秒秒忘不掉,秒秒分分在想他。從字面上看,“上”和“下”是一對反義詞。雖然在字面上“下”的是眉頭,“上”的是心頭,實際上都是在詞人的心中。相思之情在心里不可能既有又無,這種不協調性與矛盾性的巧妙結合構成了悖論,以旁敲側擊的方法表達矛盾的心情,眉頭一蹙,又添一段新愁,這種變化使得她的詞特別生動形象,令人回味無窮。李清照這首詞在最后幾句抓住詞眼,點出心意,讓人眼前為之一亮。
結語:
新批評在文藝理論界引領風騷長達四十多年,至今仍是一種重要的文本解讀方法。它所提出的“復義”“悖論”“張力”等概念,對于今天的詩歌乃至小說文本的解讀具有實用意義。中國文學批判家多將此理論用于對國內古典詩歌的研究,隨著文學作品的豐富與時代的變遷,使新批評理論不斷豐富完善,更具普適性。運用新批評細讀法從新的視野來解讀《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這首經典之作,可以發現整首詩呈現出一種詩意的張力美,意義雋永,哲理深刻。
注釋:
[1]趙毅衡. 《“新批評”文集》.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1:344.
[2]趙毅衡. 《“新批評”文集》.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1:130.
[3]趙毅衡. 《“新批評”文集》.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1:354.
[4]趙毅衡. 《“新批評”文集》.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1:379.
[5]趙毅衡. 《“新批評”文集》. 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1:377.
參考文獻:
[1]A. Richards. (1992). Principles of Literary criticism. Tianjin: Baihua Literature and Art Publishing House.
[2]John Crowe Ransom. (2010). New Criticism. Beijing: Culture and Art Publishing House.
[3]邱運華. 文學批評方法與案例[M].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5.
[4]趙毅衡. 新批評[M]. 北京: 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1984.
[5]趙毅衡. “新批評”文集[M]. 天津: 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1.
[6]朱立元. 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 上海: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