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發山
他剛出生還沒滿月,父親連名字沒來得及給他起就因車禍去世了,是母親風里來雨里去一把屎一把淚把他帶大的,冠軍這個名字也是母親給他起的。長大后,有那么一段時間他一直都在琢磨,母親一天學沒上過,怎么給他起了這個名字?有一次他忍不住問母親。母親不好意思一笑,說:“冠軍不是最棒的嗎?我看電視,知道。”
他也真給母親爭氣,自打上學后,門門功課都是班里的第一名,這種情形一直維持到高中畢業。他參加了高考,順利地拿到了北京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就在母親為他幾千元的學費發愁時,他突然對母親說,他不上大學了。
兒啊,為什么?這是為什么?母親感到很意外。
母親沒有別的手藝,農忙時節伺候莊稼,農閑的時候就拉個架子車挨村串戶去撿破爛,酒瓶子,舊紙箱,什么都收。看到母親佝僂的腰,滿頭的白發,心里一陣發酸,母親還是五十不到的人啊,怎么蒼老成這個樣子?他恨自己以前太自私,光顧了學習,沒有體會到母親的辛苦。他不敢想象,幾年大學下來,母親會變成什么樣子。他拉住母親粗糙的手,忽閃了兩下眼睛,把眼淚給忽閃了回去,然后,輕松一笑,說:“媽,現在大學生不分配,不如現在就找個工作,早點掙錢娶媳婦,讓您早一點抱上孫子。”
聽到“抱孫子”的話,母親笑了。接下來,她嘆口氣,卻想不起反駁的話來。村里不少孩子上了大學都回來了,有的在家養豬,有的去超市賣衣服,有的到飯店端盤子……他還沒上大學,她也在愁著他的將來。
他又說:“媽,現在就業特別困難,高學歷的更難找工作……從小到大都是我聽您的,您就聽我一回吧。”
母親很是無奈地答應了。
他就去了城里的建筑工地。他年輕,負責爬上爬下搭手腳架。他不怕吃苦,干活不惜力氣。工頭,還有工友們都很喜歡他。
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萌生了練習鋼管舞的念頭。那天晚上,他和工友們宿舍里看電視。是一檔綜藝節目,一個鋼管舞大賽,最終奪冠者將得到一筆價值不菲的獎金。節目沒有看完,因為信號不好,電視里老是下雪,就被人關了。不到三分鐘,宿舍里的鼾聲此起彼伏。他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我要是會鋼管舞,以后類似的比賽不就是可以參加了嗎?名利雙收,咋說也比工地上累死累活強,最重要的是,母親也能跟著自己享福了。
他有的是力氣,工地上有的是鋼管,這就給他練習鋼管舞創造了充分的條件。剛開始,他是偷偷練,后來大家知道后,他也就不避人了,而且是有章法地練。沒有人笑話他,包括母親知道后,也很支持他,練得好了,也是一條出路啊。“星光大道”走出的那些明星,“大衣哥”,“草帽姐”,“山楂妹”,“串兒姐”,等等,哪一個不草根?哪一個不是農民?眾人的支持,母親的期望,無異于給他打了一支強心針,他練習得更加刻苦,真的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別人在看電視的時候,他在練;別人在睡覺的時候,他在練……
母親擔心他有什么意外,也從農村來到了城里,每次都陪著他練。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話沒錯。兩年時間不到。他的鋼管舞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鋼管在他手里,如金箍棒在孫猴子的手里,得心應手,出神入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這話更沒錯。恰好當地舉辦鋼管舞大賽,雖是地方性的,獎金不低,第一名30萬元。
他報名參加了。
熟悉他的人都預言,只要不出意外,第一名是他的。他的母親也這樣說。
輪到他出場了。他一開始表演,現場的掌聲就沒有停止過。一陣比一陣熱烈。鋼管筆直地固定在地上,他雙手拽住鋼管,身體其他部位不與鋼管接觸,像是走旋轉步梯一樣,緩緩地,一把,又一把,從鋼管的最低端“走”到鋼管的最頂端。這個動作表演結束,他又雙手抓住鋼管,身體與垂直的鋼管成直角,他繞著鋼管旋轉,剛開始速度極慢,漸漸地,速度越來越快,讓人眼花繚亂……該最后一個動作了,他站在鋼管的頂端,需要一個鷂子翻身落到地面。鋼管有20多米高,他站在那里,深呼吸,再深呼吸。他明白,只要這個動作完成,他就是這場比賽的第一名。
忽然,他看到母親使勁地對他擺著雙手,似乎聽到了母親的喊叫:“兒啊,不要跳,不要跳。”
最終,他聽了母親的話,沒有表演最后一個動作。當然,他也沒有奪得第一名。
主持人問他的母親:“老人家,您為什么要阻止兒子表演最后一個動作?”
母親說:“那個動作太危險了……我不要兒子表演。”
“與30萬失之交臂,您不感到遺憾嗎?”
“不遺憾,因為兒子好好的,沒有出一點意外……在我心里,兒子永遠是第一名,永遠都是冠軍。”
母親的話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