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漾濞寫在紙上
燕麥,是雞茨坪的藏頭詩
讀詩,要等遠方的你
你可以是長詩、短詩或散文詩
但一定是柔軟的、黑色的墨水
我要用墨水,做船,長翅膀
我要讓雞茨坪的麥子、核桃,遠走他鄉
讀詩的時候,別忘了讀藍天、白云
也別忘了讀蒼山和核桃林
讀到燕麥,聲音要輕、要柔
要念經一樣,心中裝滿敬畏
讀完燕麥,就唱《風吹麥浪》
讀完燕麥,就把漾濞寫在紙上
滇緬路
每次去,小尖山都像犁尖
在安靜的心上,犁出黑色的波浪
前年去,是清明
路上依然煙塵翻滾
像炮火的余煙
又像十萬人掃墓的紙火
今年,帶墨水而來的作家
一個一個用手機、相機
要把滇緬公路復活
把一群民工的原身復活
站在小尖山的崖口
往下看一次,心就縮一次
抬頭看一次,頭就暈一次
捂著心口退回,雨就來了
八達河看花
梨花,還是純粹的白
只是多了幾只蜜蜂
酒,還是經年的苦蕎
只是少了往昔的醇厚
多干凈的梨花呀
多干凈的八達河
風一吹,蝴蝶一樣
所有的白,都是一場春夢
石竹水庫
那是一面橢圓形的鏡子
照藍天、白云
照十萬畝杜鵑花的嬌艷
最深的地方
照豆麥、照牛羊
照油光閃閃的核桃樹
真的想,在水邊垛一間木屋
每天穿著彩裙
對著水面照鏡子
真的想,化成一條魚
安靜地游在水里
聽風、賞雪,看十萬畝杜鵑撒野
羅坪山踏雪
去羅坪山,只想和你一起
坐老式吉普車,有軍綠色帆布的那種
天亮前出發,雞叫三遍的時候
地上還有月光,抬頭可見星星
去羅坪山,要帶牛肉、烈酒
要紅星二鍋頭,老包裝,有年代感的那種
要圍紅圍巾,像某個電影里的片斷
我要成為你今生抹不去的紅
去羅坪山的路,蛇一樣彎曲
我會暈車。所以,你要唱歌
唱樸樹的《白樺林》
路上,會有桃花、杏花、李花盛開
你可以看,但不能忘了看梅花
到羅坪山,見到雪,請不要尖叫
雪是睡著的佛,她拒絕喧嘩
車子要停在離雪三米的地方,你可以跑過去
就像一只麋鹿,風到前世的雪
聽 ?風
聽風,要去大理
要住一間石頭砌的房子
要有一扇雕花的木窗
聽風,最好在臘月
或在梅花初開的早晨
身子趴在被窩里
魂魄游在麥田上
風,拍墻、拍窗、拍屋頂
拍到童年時
就有猛虎跳出來
掀開那段驚心動魄的往事
走過清明的雨
蒼山上,花那么多
你門前的杜鵑開得那么艷
省錢,就不買了
酒也不買了
你不喝,買了也浪費
買一包大重九吧
一百塊一包,你罵也買
那是你,一輩子都沒嘗過的味道
七葷八素的菜,也不做了
那些你都不喜歡
就烀你最愛的排骨,不加山藥
喊一聲“父親”,雨就來
那么多年了,還在下
今年,就不喊了
給一場大雨找個歸宿
聲音越來越大,很急
它們從天空落到屋頂
再從屋頂滑到堅硬的水泥地
它們四處碰撞了兩個小時
成了福星村的逃荒者和流浪者后
被順和雜貨店老板娘詛咒
多么無辜的雨啊
如果在阿布扎比
如果在伊朗小鎮
它們會成為,比金子還要貴的稀罕物
如果可以,讓它們去我的村莊吧
那里的玉米喜歡它們,瓜豆也喜歡它們
快要低頭的稻谷,更喜歡它們
洱海,會把它們當成失散多年的孩子
緊緊寵在懷中
美 ?景
他捧著紙碗
勺子移到唇邊吹了吹
再把米粥喂進她嘴里
整個動作,像在寫一篇精美的詩
管子蜘蛛網一樣,讓她行動不便
他就給她接尿
一壺一壺送到護士站
他周而復始的堅持
他叫扎西
來自德欽的落玉村
每天黃昏,他都念經
雙目緊閉,雪山一樣安寧
舊毛衣
毛衣舊了,拆了重織
毛衣穿在身上,讓我想起百貨公司
想起,賣毛線的女子
她愛穿格子衣、黑筒褲
嘴巴鮮得像草莓
月季牌毛線,在那個年代
和售貨員、保管員一樣
屬中層階級
而恒源祥,是經理、主任
或是穿皮大衣的駕駛員老馬
拆毛衣的時候,左胸有個洞
空空的,和早晚門市部的羅大妹
下崗時的眼睛一樣
舊毛線不能洗
洗了后,更像腸子
會一截一截斷
編輯手記:
郁東和羅廷輝的兩篇作品都作于今年年初,此時正值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爆發的高峰期。由于需要提前組稿的原因,在收到稿件后只能將這兩組詩安排在四月份刊出。詩人們“以詩抗疫”,用自己的方式記錄下疫情發生時的點點滴滴,記錄下危難面前人性中那些溫暖的、閃光的一面。讓我們記住那些奮戰一線的醫生、警察、黨員干部和每一個為此付出的普通人,也讓我們學會感恩,學會堅強,學會奉獻。雖然我們無法擁有太陽,但我們可以擁抱光明,總有一天陽光會刺破陰霾,照耀大地。在寫下這些話的時候,疫情仍在持續著;希望在這些詩刊出的四月,我們已戰勝疫情,迎來最終的勝利。
崔國發的這組詩表現了詩人廣博的知識積累和卓越的藝術表現力。詩人看到事物超出表象的本質,對其進行哲理挖掘,使具體的事物抽象化,凝結了詩人的人生體驗和思考。具體表現為將所見之物“人化”,充分運用擬人、象征的手法,賦予物象人的情志,或因物感懷,或托物言志,詩人總能在情物交流中發現事物投射的人生哲理。例如《更遠處的愛》中將大海擬人化,看到了大海的包容、博大,由此產生超越時空的聯想,以大海象征新生的力量。在表現手法上,詩人注重語言錘煉:審美上追求剛柔相濟的美,既有青銅的“暗藏機鋒”,也有落日的輕柔“美艷”;抒情上張弛有度、收放自如,寫青銅時的澎湃奔放,寫落葉、飛鳥時的沉靜內斂;描寫上巨細相協,細膩纖弱,如寫露珠“始終呼吸著,水邊的蘆葦”(《生存》),浩大開闊如寫大海“騎在巨鯨的脊背上,展現著時間流動的美感”。
阿土的組詩以十二個月份的十二種代表花為主題,借花為題,傾吐心聲。全詩采用詠物詩最常見的表現手法——擬人、借物抒情和托物言志,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與花直接對話。詩人的語言含蓄,情感細膩、溫柔,抒情之外也有個人的生活體驗和感悟,尤其在某些詩的結尾體現了詩人巧妙的文思,在涵蓋全詩主題的基礎上使詩意跌宕深遠,如:“你不消說,我也不消說/彼此只是相互地經過”(《杏花》)此句以動作描寫結尾,于無聲中表達難言的情感;“眾聲鼎沸/沒有誰希望被淹沒/而你不言不語/像習慣了綠葉的掩映”(《石榴花》)此句以對比的手法襯托出石榴花的低調內斂。這組詩的亮點還在于對用典自如、自然,不見堆砌或炫學的痕跡,如寫桃花的“灼灼”出自《詩經·國風·桃夭》,寫菊花時的“東籬”出自陶潛詩《飲酒》。
趙繼梅這組詩記錄了旅途或生活中的見聞感想,閑而不散,清新自然。一是以當地特色風物為物象群,突出特點。《把漾濞寫在紙上》抓住燕麥、核桃這兩個代表性的特產,突出漾濞風物閑美的特點。全詩讀起來瑯瑯上口,其中“詩”和“你”、“膀”和“鄉”、“浪”和“上”各組互相押韻,充滿韻律美和節奏感。《八達河看花》以寫梨花和酒的兩段對稱式結構開頭,讓人不免想到“有花有酒應難忘”的意境,結尾“白”為點睛之筆,頗有畫面感。二是善于使用想象、聯想的手法,語言明麗活潑,充滿浪漫主義的氣息和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如《石竹水庫》第三、四兩節對水邊生活的想象如同天真少女的夢境;《羅坪山踏雪》采用第一人稱的口吻,以虛構的對話形式展開想象,讓人身臨其境。三是重視細節描寫,比喻奇特,恰如其分地展現出本體的特點。《美景》中對扎西照顧妻子場景的刻畫細膩動人,用雪山的比喻作為結尾,突出扎西念經時虔誠專注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