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的英雄（外一首）

李智紅

那些青銅一樣鏗鏘響亮的名字

一茬接一茬，通過我們尚未冷卻的淚水

從病魔的肆虐中

從隔離的掙扎中

從奮不顧身的逆行中

從舍身取義的無畏中

鋼鐵般拔地而起

矗立成了大片茂盛的星座

矗立成了大片血性的森林

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夜晚

他們人性的光輝

依舊能以一種兵器般的鋒利

植入我們的渴望

貫穿我們的靈魂

讓我們，在一種虛妄的豪邁里

自慚形穢，對自己的渺小

一目了然

在這個沒有掌聲的早晨

在這個空寂而寒冷的夜晚

我又看見了，又看見了

那些熱血沸騰的身影

高擎著一顆顆信仰的頭顱

高擎著一盞盞泣血的心燈

從沉重的陰霾中向我們走來

從失血的痛楚中向我們走來

從疫毒肆虐的病房中向我們走來

從城市，從鄉村

從大決戰的前沿，向我們走來

我從那些堅毅的臉龐上

看到了一個民族的靈魂

再次從壯烈的鏖戰中驚醒

并迅速翻卷成呼嘯的風暴

在一片片信仰的廢墟之上

為我們純潔生存的齷齪

為我們凈化骯臟的心靈

為我們構筑前行的目標

為我們重建失守的樂園

同時，也用他們最后一腔

尚未冷卻的熱血，為我們

擦亮陰郁的雙眼

清除透入骨髓的銹跡

作為臨危受命的一支號角

或者一面旗幟

他們不折的風骨和氣節

在英雄凋敝的蕓蕓眾生中

一瞬間，拔地而起

以義無反顧的決絕

逆向而行，悲壯的身影

堅定地支撐起我們

日漸羸弱的心靈

日漸混濁的良知

我茫然無措的兄弟姐妹們啊

請奉獻出我們生命中最誠實的部分

扎制一道紅色的經幡吧

讓我們一起垂下虛妄的頭顱

像呼喚我們敬仰的先靈

齊聲呼喚

呼喚這一茬茬久違的英雄們

帶著太陽和火炬

帶著旗幟和號角

帶著用自己的骨質打磨得錚亮的鐮刀

重新回到我們中間

莊稼一樣，把我們全部收割

讓我們以人世間最美的花朵

把英雄們的名字

鉆石一樣精心的簇擁

讓我們以一個民族最由衷的感恩

以一個赤子最誠實的淚水

以高亢的鐘聲，樸素的敬仰

擦去英雄們疲憊的面孔之上

厚厚的塵埃

讓英雄們的名字

像頭頂上的星光遼闊而燦爛

2020，這個特別的春天

不動聲色的曠野

依舊，駐留著幾抹

寫意的殘雪

潔白，安靜，柔軟

那是2020年的最后一個冬夜

尚未來得及認真檢索的

心事，或者留言

嬰孩般鮮嫩的胚芽，同樣

在不動聲色的

某個早晨，或者黃昏

重返柳梢和野草的根莖

圓潤，健康，生動

像一束束靈動的光標

輕輕一擊，便將春天的站點

一個網頁一個網頁地下載

一個鏈接一個鏈接地打開

希望的硬盤，瞬間

便寫滿了春天嶄新的程序

無論這個季節的天空多么陰霾

無論這個春天的病毒多么洶涌

快樂終將被刷新，憂郁將被刪改

心靈的內存中，堆壘得太多的

那些陰暗的碎片

將會被升級過的陽光

掃蕩一空，重現澄明

我分明已經看見

成群結隊的蝴蝶

正從天使的微笑中

返回地面

在麥苗青青的田野

她們粉嫩的翅膀，顫動

復蘇了春的旋律

由北向南遷徙的候鳥

在盛產詩歌與愛情的濕地

演繹生命的舞蹈

琴瑟開花，音符星散

迎春花綻開的苞蕾

將春天，從少女的足尖

悄然提升到細瓷般的臉龐

小南風揮動著柔軟的鞭子

將上個春天逃散的玫瑰

重新趕回到

休整一新的花園

遲到的種子

依舊在尋找發芽的土壤

新孵的乳燕

再度回到生命的故鄉

一支醉臥傳說的長笛

剛從古典的夢寐中醒來

便被春天的嘴唇

牢牢地銜住

天籟如織，陽光如織

蜜蜂和細雨的吟唱

霧嵐般彌漫開來

將古老的村落，漸漸淹沒

最后一瓣梅花，靜靜地飄落

裊裊的余香，完美地表達著

整整一個季節的期許與祝愿

春天是一匹飛翔的絲綢

被陽光浪花一樣席卷著

正向著遠方的草莽和大野蔓延

滿載健康與親情的馬車

穿過民歌飄蕩的阡陌

重返油菜花盛開的村莊

遠在他鄉的游子

用淚水清洗盡生命中的泥沙

然后便像一支孤獨的風箏

在都市中尋找故園的夢囈

在夢囈中追趕，最后一班

從春天的站點，緩慢地

駛往故鄉的高鐵

春天是一條悠遠的河流

從大地的高處流向低處

又從低處，流回到高處

河流的上游

是詩歌世襲的封地

河流的下游

是花朵永遠的家鄉

一群五彩繽紛的羔羊

把新草的芳香，帶進了童話

讓最初走進原野的旅人

在桃花人面的意境中

再一次徹底地沉醉，如一灘

解凍的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