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
一個人是怎樣變成自然科學家的?我認為是由于驚奇,另一個人是怎樣變成詩人的?我認為,也是由于驚奇,至于那些成為音樂家、成為畫家乃至成為探險家的,都源于對萬事萬物的一點欣喜錯愕,因而不能自已地想去親炙探究的沖動。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差別的話,那就是科學家總是在驚奇之余想去揣一揣真相,文學藝術家卻在驚奇之際只顧贊美、嘆氣、手舞足蹈起來。夜空里,繁星如一春花事,騰騰烈烈,開到盛時,讓人擔心它簡直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去了結。
繁星能數嗎?且不去說繁星和夜空,如果我們虔誠地反身自視,便會發現另一度宇宙,數以億計的小光點溯流而上,奮力在深沉黑闃的穹蒼中泅泳,然后,眾星寂滅,剩下那唯一的,唯一著陸的光體。
我其實是在說精子和卵子的結合過程,有沒有人因精卵的神跡而肅然自重呢?原來一身之內亦自如萬古乾坤,原來一次射精亦如星辰納于天軌,運行不息。故事里的孫悟空,曾頑皮地把自己變作一座廟宇。事實上,世間果有神靈,神靈果愿容身于一座神圣的殿堂,則那座殿堂如果不坐落于你我的此身此體還會是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