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人間一趟，我要看看太陽

竹鴻初

我有太陽和你，像兩道分界線，從天際開始切割黎明和黃昏。當那只快樂的烏鴉飛過我頭頂，我知道，你還會再出現。我回到僵硬的風聲里，回到墜入地獄的夢里，然后，我在秋天的桂花里，路過人間，深情地看向太陽。

我來自太陽，我有無數個清晨可以擁抱。父親抱著他的石頭，從未放下過。母親埋著頭，用慈悲織著她的第五十二個年月。哥哥在歲月里追逐著風浪，比我多出兩個春秋。外公外婆在我的記憶里對抗著歲月，耕田、掃地和收割的秋天沒有再回來。而我，枕著流經瀘州的長江入睡，奔流的水聲淘著日月星辰，我手心里的陽光如流沙般滑落。

太陽，這人間的太陽，我從母親十月懷胎中借來的太陽。它看著我的眼睛和鼻子，我有新的疼痛去承受。有時，我是人群中一條孤單的魚，影子從清晨開始對我冷漠，我站在黃昏里，用一片葉子蓋住了靈魂。

我曾在人群中用太陽寫下我的名字，熾熱的筆畫與潦草的筆跡在我的人生里橫沖直撞。慢慢的，我漸漸忘卻了我的名字，以及太陽所能給予我的一切。

有時，我的十根手指觸摸人間最深處的溫存，指尖的風雨在我的每個夜里交加。那扇開向海子的小窗如今關閉，十年前，海子在小窗里用生命寫詩。十年后，我在小窗里用黑夜寫詩。黑夜對我說：“海子有太陽，他并不孤獨。”太陽對我說：“海子有大海和青稞地，他是靈魂的富者”。我對海子說：“我來人間一趟，我要看看太陽。”

我的太陽，它是我青稞地里的農夫，手握鋤頭與鐮刀，我們朝著拉薩，走過八百個無情的草原，如今，西藏的天空吻著它的臉頰。它曾擁有過我三千個日夜的東升西落，我要輕撫它的那一頭觸及生命的長發，然后，我們互相交換生命與愛情。

我會回到黑夜，回到太陽的懷抱。大地與森林覆蓋著人間，松樹林從遙遠的童年回到現在，我是個流鼻涕的孩子，我光著小腳丫，走在回外婆家的路上。空曠的世界只有太陽的溫柔，我和太陽在外婆的手心里一起燃燒，是太陽點燃了我的生命，是我的生命照亮了所有的黑夜。

我的黑夜像個沉默的老人，它緊緊擁抱著成都和內江，我背著沉重的行囊，在一輛大巴車上對它說再見。我心中的太陽蘇醒，無數盞燈火散落人間，我的眼睛在黑夜里迷失。我透過車窗玻璃，我透過出租屋那扇生銹的小木窗，我看到了太陽，對它說：“我老了，你要做你自己的太陽。”

人間已近，我在人海中沉浮。歲月的長鞭抽打著我的身體，殷紅的血液染紅了太陽。太陽高懸中天，照耀著我的四季。我曾在那些翻滾的熱浪中倒下，我也曾在烏云遮住天空的日子里站起。一些歡聲笑語給了我莫名的感動，就在那一刻，我想抱抱那些可愛的孩子。

我高舉火把，這人間唯一的最后的一把火把，它是干凈的黑土地，孕育著孩子們天真的笑容。在黑夜的盡頭，在太陽的見證下，我要在光塵中熱愛跑步、熱愛自行車和熱愛書本。

就這樣無所顧忌地醒來。這沉睡的人間，我只有這一趟，我要深情地看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