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無花果樹

明昊予

姥姥家門前的花園栽有一棵無花果樹，打我出生時就一直在那里。樹的枝丫長得不太規整，但日子久了，還隱隱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聽大人們說，姥爺買斷工齡后搬到了這里，與幾個鄰居一起栽種了這棵無花果樹。開始的幾年長勢不好，幾乎沒有結出幾個果子，枝條也十分疲軟。姥姥、姥爺和鄰居們悉心照料，今天你家澆一次水，明天我家施一遍肥。于是，又過了幾年，這棵“吃百家飯”長大的果樹終于旺盛了些。

每年夏天，院子里總會不時響起姥姥邀請鄰居們吃無花果的吆喝聲，直到秋天，再也長不出一個無花果為止。無花果樹每年陸續結果有上百斤，所以每家都一直能吃上新鮮的無花果。晚飯后，鄰居們常坐在樹蔭底下，說著家長里短，以及對這樣好吃的無花果的贊美，還不時傳出一陣陣笑聲。而姥姥總是笑得最開心的那個。

甜又多汁的無花果更是我們這些孩子的最愛，而結果最多的秋季簡直就是孩子們的天堂，我和姐姐就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無花果樹的樹蔭下，每人面前放著一盆無花果，常常吃得連連打嗝，直到肚皮漲漲的才肯作罷。小孩子淘氣，無花果樹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我們的玩具。我們就在身上綁上繩子，與果樹拔河，或者比賽爬樹。玩累了，在樹干和另一棵樹中間拴上一個吊床，享受著拂過面頰的清風，躺在樹陰中安然入睡。

姥姥的幾個女兒忙于工作，常常很久才回家一次，偶爾趕巧團聚在一起時，姥姥就特別高興，連忙拿出無花果招待。

有一回母親出差，三個月后才回家。到家后的第二天，母親就帶著我急匆匆地回姥姥家。得知了消息后，姥姥正在門口張望，遠遠地看見了我們，連忙出門迎接。等到了家門口，姥姥想如以往那樣進屋拿沒吃完的無花果，但跨進門檻的那一刻頓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走進院子，從無花果樹上摘下一個全樹唯一套有塑料袋的果實——并且是唯一一個紅透了的，笑著遞給母親。母親驚訝地看著姥姥和她手中的果實，問道：“這樣好的果子……真罕見啊。”姥姥神秘地小聲笑著回答：“這不是你三個月沒回家了嗎，特地給你留的，吃了吧。”母親接過來，什么也沒說，眼眶卻有些濕潤。我看向姥姥，那雙灰暗渾濁的老眼中竟也閃動著淚光……

自無花果樹栽下后，悠悠數十載逝去。無花果樹終是沒有活下來，在前年的一次暴風雨中被閃電劈成了兩半。果樹死了，院子里似乎清凈了很多，晚飯后也絕少有人出門了。我們這些孩子也都已經長大，都各奔東西踏上了求學之路。

去年，鄰居家的奶奶去世，另一家也搬去了大城市，院子里只剩下姥姥和姥爺兩個人。我們這些孩子因為課業繁重，回姥姥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院子里好像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孤寂籠罩著整個院子，也籠罩著姥姥的心。偶然間發現，姥姥越來越喜歡用手撫著無花果樹殘缺的枝干，眺望著曾經車水馬龍的門前，和伸向遠方的那條冷清而筆直的小路……

現在，我才明白，幾十年來，無花果在默默維系著鄰里之間的和諧，守護著家庭之中的溫馨。

我來到城市讀書后，也很少回姥姥家了，在城里從來沒有吃到過曾經那么香甜的無花果。隨著歲月的變遷，我與故鄉的距離越來越遠，似乎有一道巨大的鴻溝出現在我們之間，但定睛一看，始終有一道細細的橋梁連接兩岸——那是姥姥家的無花果！

姥姥家的無花果樹，時常出現在我的夢中——以一種果實飽滿的姿態。

（指導老師：韓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