鱷梨與荸薺的美國之路

《食物探險者》作者： [美] 丹尼爾·斯通出版社： 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譯者： 張建國出版年： 2020年1月頁數(shù)： 456定價： 108元

19世紀的美國，食物品種單一，人們吃飯只是為了果腹，并不是為了享受美食。沒人會想到在新世紀來臨前，一位植物學(xué)家會給美國人的餐桌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意大利的無籽葡萄、克羅地亞的甘藍、巴伐利亞的啤酒花、伊拉克的海棗、中國的桃子、智利的鱷梨……這些都是“食物間諜”戴維·費爾柴爾德帶回美國的“戰(zhàn)利品”。

在智利找到鱷梨

費爾柴爾德從圣地亞哥送往華盛頓審批的作物中，只有極少數(shù)幾種被批準引進了。其中一種是名為“丘斯夸竹”（chusquea）的山地竹子，竹竿上泛出些許紅色。他的至愛是一種名為“梅藤樹”（mayten）的觀賞樹木，其懶散而纖細的枝條對重力逆來順受，看起來宛如懸垂的綠色長線，但這種樹沒能成功地運到華盛頓。

主要問題不是因為植物學(xué)知識不足，而更多地是出在官僚體制上。費爾柴爾德向華盛頓托運了不少觀賞樹木、許多新品種南瓜和西瓜以及奇異的智利豆屬植物，問題只不過是沒有足夠和合格的場地來存放和培育這些植物。食物探尋是新生事物，費爾柴爾德很清楚，用以托管這些植物的試驗站沒有達到接收這些植物的條件。

但有一種被成功引進了。歷史似乎垂青成功者，而非失敗者。費爾柴爾德此后發(fā)現(xiàn)的這種作物在其訃告中被稱為巨大成就，它或許是費爾柴爾德一生中的最大成就。

費爾柴爾德在咬一種水果的綠色油狀果肉時不可能知道，未來美國西南部會大量生產(chǎn)他手里拿的這種水果，但他有一種預(yù)感。這種水果果皮呈黑色，是鱷梨（alligator pear）的一個品種，阿茲特克人把它稱為“avocado”，該詞是他們語言中“睪丸”一詞的派生詞。這種水果的果實成對生長，呈橢圓形球根狀。它的果肉有黃油的稠度，里面含有少量植物纖維。但與費爾柴爾德在牙買加、委內(nèi)瑞拉等比較靠北的地區(qū)品嘗的其他鱷梨不同，現(xiàn)在他手里拿的這種鱷梨之間有高度的一致性。這種鱷梨樹上的每一個果實的大小都相同，都在相同時間成熟，在亞熱帶地區(qū)相同氣溫條件下生長的水果很少具有這些特性。

1901 年在中國，費爾柴爾德無論走到哪兒，都能發(fā)現(xiàn)充足的肥料。他寫道，在廣東附近，裝滿糞便的陶罐使一個楊桃果樹園“臭氣沖天”。

費爾柴爾德在圣地亞哥下船，這兒的鱷梨品質(zhì)更不尋常。費爾柴爾德專心致志地聽人講解說，這種鱷梨能經(jīng)受低至23華氏度的輕度霜凍天氣。這樣的氣候條件顯示，該水果完全能在美國生長。全世界的鱷梨的原產(chǎn)地都是墨西哥中部，此前數(shù)個世紀，移民者把它移植到了處于赤道以南的智利。如今，費爾柴爾德考慮反其道而行，把這種果樹再引進到赤道以北的美國。“這對加利福尼亞來說是個很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他寫道，“這種鱷梨耐寒，果皮是黑色的。”

費爾柴爾德認為，美國農(nóng)民迫切需要新奇、要求不高的作物——只要條件適合，基本上能自主生長的作物，而這種鱷梨耐寒性強，功效廣泛，完全能滿足美國農(nóng)民的需求。費爾柴爾德不了解鱷梨油質(zhì)果肉的化學(xué)性質(zhì)，他也不知道，由于富含植物油和維生素，這種水果100年后像藜麥一樣深受大眾青睞。但他可以斷定，與其他任何水果不同，這種奇特水果肯定有同樣奇特的進化史。地球上沒有任何哺乳動物能消化鱷梨那樣大的果核，南美洲的所有野生動物肯定也不能消化其果核。

歷史事件的意義多年后才能顯現(xiàn)，這是常有的事。一輛馬車從身旁緩緩駛過時，費爾柴爾德傾盡身上所帶的智利比索，把車上裝的所有鱷梨都買了下來。他希望往托運箱里裝入種類足夠多的鱷梨，以便這種植物能在遙遠的土地上被種植。他買的大多數(shù)鱷梨硬如石頭，但到它們被裝入小箱子里時，有些已開始變軟，這表明它們完全成熟是在摘下后，而不是在樹上。包裝好近1000個鱷梨后，費爾柴爾德才有信心，至少會有一些歷經(jīng)遠洋運輸后可以完好地抵達華盛頓。在每一個箱子上，他都用大寫字母寫上了以下托運地址——華盛頓特區(qū)，農(nóng)業(yè)部，種子暨植物引進處。然后，他目送這些板條箱被運走。

1899年6月10日，奧拉托·庫克在華盛頓打開其中一箱鱷梨。這批托運物的非凡規(guī)模，最能顯示費爾柴爾德把鱷梨引進美國的迫切心情。十多箱鱷梨放在庫克的辦公室。他撬開其中一箱，拿起一個鱷梨咬了一口，然后剝開皮察看果肉。這個鱷梨顯然腐爛了，里面的棕色霉菌散發(fā)出腐敗氣味。但其重要的部分——鱷梨果核及遺傳物質(zhì)，仍然完好無損。

庫克以前見過一個鱷梨，但其果皮不像這一個如此光滑，如此綠。這些鱷梨很快被送到溫室，在那兒，工人們開始用鱷梨果核培育幼苗——先把果核埋在土里，然后取出輕輕放進水里，讓其漂浮在那兒。費爾柴爾德托運時附加的書面說明指出，鱷梨樹成熟后才會結(jié)果，而這需要數(shù)年而非數(shù)月。他建議，鱷梨樹苗長出比較堅實的根系后，應(yīng)立即運往加利福尼亞的試驗點，讓那里對試驗果樹感興趣的農(nóng)民種植。

庫克照辦了，然后基本上不再關(guān)心鱷梨一事。在加利福尼亞，庫克負責(zé)運輸?shù)镊{梨樹苗幫助農(nóng)民開辟了一個產(chǎn)業(yè)。后來證實，費爾柴爾德引進的鱷梨，是危地馬拉鱷梨和墨西哥鱷梨的雜交品種，被他發(fā)現(xiàn)之前，該品種在智利生長的時間并不長。但正像大多數(shù)受青睞的水果一樣，這種鱷梨的真正原產(chǎn)地已顯得無關(guān)緊要。

在廣州發(fā)現(xiàn)桃子

沒有空間可以移動，沒有地方可以下腳，甚至無處可看，看到的都是別人在盯著你看的眼睛。費爾柴爾德的周圍到處都是人，而且擠得水泄不通。甚至靠岸時，所乘輪船也免不了和周圍的船只磕磕碰碰，這些船上的船夫在忙著向網(wǎng)袋里裝魚，他們戴著尖頂帽，而且在尖聲叫喊著。“給人壓倒性感覺的是擁擠得令人難以置信的人群。”費爾柴爾德這樣描述他抵達中國廣東時的感受，這是他第一次到訪這個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國家。

中國使人感到驚奇的事情太多了。店鋪的遮陽棚下掛著活蹦亂跳的雞。空氣中飄蕩著米飯、海草、蒸菜等等的氣味。飄蕩的最濃重的氣味是下水道污物的氣味——在費爾柴爾德看來是“難以忍受的惡臭”，這些污物放在一些男子肩挑的兩個桶里。中國巧思的一個出色例子是施肥技術(shù)，中國人不會浪費一點兒含磷糞肥，人、狗乃至蠶的排泄物都會被加以利用。富含氮和磷的人類遺體直接回歸土地，死者被埋在小土堆下，生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或許也是在這片土地上死去。這種高效也延伸到了食物。屠夫宰羊時，有用的東西一點兒都不會浪費，甚至是沒洗的腸子也不會扔掉。

對費爾柴爾德來說幸運的是，中國人口資源豐富，其作物似乎也相當(dāng)豐富。在一個小集市上，一個農(nóng)民讓他品嘗番石榴，他以前嘗過，但有所不同——他現(xiàn)在手里拿的這個，果肉是粉色的，味道很甜美。他發(fā)現(xiàn)一種被稱為“荷蘭茄”（Dutch eggplant）的淺黃色圓形水果，以及一些桃子，這些桃子很甜，他設(shè)想完全可以用此來做蜜餞。他發(fā)現(xiàn)的還有長在樹上的“小蘆橘”（citrus grape），一個英國人告訴他，那是“枇杷”（loquats），以及大小不一、種類各異的辣椒。一天晚上，他詢問他吃的炒雜碎里爽脆的白色扣狀物是什么，一個男子告訴他，那是植物塊莖，名稱是“荸薺”（water chestnut），但不是堅果（nuts）。它是品質(zhì)獨特的水生蔬菜，即使烹制過也不會浸水變軟。“值得考慮，可以在南部的沼澤地區(qū)栽培。”他在筆記本上草草寫道。

他把一些荸薺寄回美國，這些荸薺還真的運到了南部。但美國還是沒能種植荸薺。它必須在泥濘的沼澤中種植，這倒不是什么致命缺陷，關(guān)鍵是種植起來不方便，種植者被搞得臟兮兮的，而且還是為了一種沒有什么味道、微不足道的食物。如果美國擁有更多土地，或當(dāng)時已發(fā)展到了要更有效地利用土地的程度，農(nóng)民因此也許會開始種植荸薺。但像費爾柴爾德發(fā)現(xiàn)的其他一些作物一樣，問題是時機不成熟，結(jié)果，荸薺一直是一種亞洲食物。

來中國的最大收獲是發(fā)現(xiàn)了水稻。中國人種植的水稻比其他所有人種的都多，都好。事實證明，中國人的水稻種植方法世界一流。費爾柴爾德穿行在稻田里，有時水淹沒了腳踝，得到允許后拔了一些秧苗，后來，他沒被允許就悄悄進入稻田，并拔了一些秧苗。他向華盛頓寄回了六種水稻樣本，其中一種最終在南、北卡羅來納兩個州種植，其他幾種在加利福尼亞州種植，而且生長得比較好。沒有哪個國家能替代中國水稻種植的優(yōu)勢地位，但美國在水稻種植方面也做出了自己的貢獻。由于土地、水源、勞動力都很有限，美國在水稻種植方面進行了創(chuàng)新。美國人有一種典型的精神——用一種新的、更好的方式去做他人做過的事情。他們最終發(fā)明了水稻插秧機，又培育出了耗水較少的雜交水稻。

費爾柴爾德乘船返回香港時感到頭暈?zāi)垦！！坝龅饺绱瞬豢伤甲h的人群、行為和習(xí)俗，我的大腦里充斥的無疑只有噩夢。我在廣東那些天經(jīng)歷的一切，似乎完全令人難以置信。”

（責(zé)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