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智
滿山遍野,都是她們的倩影
木本的,有桃花梨花杏花桐花
草本的,有蘭花蓮花荷花菊花
有扭著腰肢唱著歌兒的山泉細溪
有撲閃翅膀飛翔的喜雀兒蝴蝶兒
風兒帶著芬芳花香,四處瘋跑
金,銀,玉,待字閨中,輕易不露面
云,霞,虹,心性高過大山
引領著春夏秋冬,浪跡天涯
雨雪冰霜,喜歡板著臉。而星和月
眨著眼晴,靜靜欣賞這群
美麗的詞語,擦亮故鄉迷人的風景
故鄉有一大串土名。站在村頭一喊
人應為人名,山應為山名。
小時候,我喊出第一個地名
那個地方,就是我的遠方。
喊得多了,就有一座座山一條條河一個個村莊
從四面八方圍過來,把我捧在手心
一直送到,遠方以遠。
故鄉的地名,無法從地圖上尋找
像乳名,只存活在親人的心里
只用愛恨、神祇或傳說命名
每個地名,比人名長久,比村莊古老。
小時候,這些地名都在我的前方
我像認親一樣,認一個,喊一個
一路走過來,我的愛情線,命運線
山路一樣彎彎曲曲,拐進歲月深處......
再喊的時候,所有的地名
都在身后,拖成生命長長的影跡。
把漢水放在一張紙上,用雙手
勾畫江山。秦嶺巴山用來鑲邊
再細筆素描河流的形狀,留白處成了
大塊肥美田地,正好安放一個朝代
一滴墨滴成秦風的樣子,一口氣往開了吹
往開了吹,漢水就歪歪扭扭九曲十八彎
每一個彎兒,都留下一處險灘
杜撰凄美苦難的故事,掛在拐彎兒處
小鎮的吊腳樓上。風流韻事
從窗口一閃而過,卻叫人摸不著頭腦
江面寬闊,夜泊三五艘木船,江濤
聲聲說著外省方言,聽不懂也叫人滿腹辛酸
兒子,以筆為篙,只需輕輕一點
明晨我們就可以升起風帆,直下漢口
一場雨追著我,從陜南下到皖北
這些細密的雨腳,跟我一樣
走過村道,鄉道,縣道,省道,國道
走過土路,水泥路,瀝青路,和鐵路
沿我的軌跡,一路追呀,追過來
我脫下破舊的風衣,交給火車
一直跑,一直跑,
最后成為春天的一面旗幟
插在祖國藥都,長滿草藥的大地
雨腳就要追來,密密縫合
積攢半生,還來不及療治的傷口
這場雨,我確定它們是從陜南
一路追過來的。我一直以為,春雨
和莊稼有關,和溫飽有關
現在,清明節前這場雨,卻對我
緊追不放,恨不能追上我,淋濕我
把我一生的淚水,一下子
都澆在我的身上,把我淹沒
一場雨,從陜南追到亳州
淋濕我濟世的藥草。我忘記了
我是來賣藥,還是來買藥
我得趁著雨腳還未停穩的時刻
轉身登上回程車,從鐵路
再回到瀝青路,水泥路,土路
從國道,返回省道,縣道,鄉道,村道
要趕在清明前,去看一眼
長眠在祖墳里,我的父母雙親
好似扎根于我這俗世之身,骨節
一節挨著一節,和竹鞭無異
沿著肥沃的土地拼命延伸,延伸
整整長了二十四年,才打牢根基
成為一個,有著硬骨頭的人
就這樣,我可以把鞭子
藏于柔軟內心,埋葬滿身暴戾之氣
快速占領一方,自己的天空
挺拔、瀟灑、卓雅,修枝搖曳
安靜地做一個謙謙君子
還可以把一生苦痛,和憂傷
埋在心底。你不說,我也不說
即使你非要我說出來,當你輕啟朱唇
咬破那層薄紙,一顆心千瘡百孔
輕輕溢出的,也是裊裊清音
面對生活壓力,我不得不低頭
彎腰,像一張彈弓
射出一粒粒漢字,喊出流淚的修辭
然后,再次與時代和解
讓竹影,在生命深處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