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春

柳子

1

細雨微寒 輕聲而至

在二月傾訴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有關二月的詩句太多了

飄落太遠的羽毛 顯然陳舊

沉疴尚在踏青不宜過早

想一想也感到十分沉重

2

在平原和遠山的契約里

一定有什么還在蟄伏

悲傷抑或喜悅時不可估算

草在泛青 花苞也釘上枝頭

為數不多的殘雪待在陰涼的地方

躲避徐徐而來的南風

3

候鳥未歸 天空傳來的悲鳴

是留守者凄厲的呼喚

陽光漸暖 老屋前迎春花開了

大病初愈的人扶門而出

一條內在的河流泛起了童謠

隨風而至我孤寂的心略有些色彩

4

其實輕風也懷抱念想 只是無以言表

它夤夜而來 是不是有心把我帶走

一朵朵欲開的花兒 度日如年

期待黎明降下的甘露

我在想 還有什么比飛鳥

更加渴望沿著第一縷陽光升到蒼穹

5

此時 烏云在天邊翻動

我已醒來 夢的微笑剎那間消失

時鐘在墻上拷貝時光 后背有

霍霍磨著刀刃的寒冷我睡意頓消

恍若一個影子踉蹌地走向我

會是誰聽到晨鳥第一聲嘆息

6

之前 大河上的冰雪消融

我寄語的流水一路東去

我的體液在回溯 我等著答案

但它拒絕了有關故鄉的講述

我埋在岸邊泥土里的秘密還沒發芽

二月的河床究竟要帶走我多少淚水

7

我終是想起了告別的日子

那一天我寫下了詩篇 但已失題

我不忍心看到 料峭的風里

出行的人身著一襲輕衣

或許我在纏綿中忘記了傷痛

我卻不想欲開的花朵遭遇寒流

8

歲月不可折返 現實又如何

荒蕪的蒿草能記起我落魄的樣子？

久居他鄉 我無數次張望

來往的雁陣告訴了我怎樣的消息

既然擺脫不了宿命 那就順其自然

除了愛我什么都可以割舍

9

也許在二月依然有什么不可逾越

尚不清晰 但我一定會守護并不言語

不去觸摸 我擔心它會引發驚懼

不可左右的事物我不去考慮

假設我可以讓花兒不再敗落

夫復何求 為此我將不再占卜吉兇

10

我喜歡二月的夜空 星星閃爍水中

安詳的夢沒有陰影

我絮叨著傾向于它 又必須保持距離

接近不明朗的事物具有危險性

這是我暗自的幻想 但這一瞬間

讓我豁然明了并予以認定

11

在二月 真正的春天還沒來臨

花朵有凋零的苦厄 新芽有傷寒的劫數

有時 我覺得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或許我是一個悲劇的因子

春光在前方我認定陣痛后會有新生

歌唱吧但愿塵世的二月稱心如意

12

人們都說 經歷是一個人私藏的家產

可是我在冬天暴露了凍傷的骨頭

一路走來 我的頭顱從未超過雙肩

凄涼而無助 沒有誰聽我的傾訴

我在無人的地方獨白 甚至認為

有時失憶也是一種幸福

13

和煦的陽光打開了花朵 我懷疑

這是現實的裝飾掩蓋了以往的痛苦

我在夜晚流過淚水 不曾想

駐留我發端的陽光也遭人嫉妒

如此 我要表達的言辭

即使是歌頌 尚需一半留在心中

14

我曾設想二月里有人和我相遇

一起去品味這芬芳的氣息

那個人是我今生或來世的分身

我禱告它存留我走過春天的痕跡

可惜了 我忘記了背時的愛

拳頭攥不住一滴淚水

15

冬天大雪傾城時的墮落 正在引領

一片葉子綠色的延伸 晨光的上升

我的春天在二月悲愴地分裂開來

一半在遠方 一半在故土

我站在中間焦慮地等待

希望所有的真實情節如期到來

16

二月的光影里重審一片新葉的脈絡

它彎曲地抵達邊緣 觸及盡是隱痛

或許這是生活本質 我是孤獨的行者

我詫異自己走了這么久

在寒風里感受陽光的溫暖

我篤信塵世的悲歡離合都有盡頭

17

老屋外的花苞次第打開 這個時段

等待我落在雪原的分身回歸

我留存著冬天的諾言蒼涼的曠野

卻是不見一個行人的影子

誰會救贖過于貪戀的人

我期望人間萬物都有良好的開始

18

我的花朵要送給二月的人們

假設這是一條贖罪的路

我虔誠地接受了這一假設

依然不敢確定塵世蒼生的醒悟

再次仰望 蒼茫的天幕沒有回應

祈禱還來得及 一切還沒有結束

19

今夜暗香浮動我想

星光會照亮孤獨者的身影

今夜 微風徐來 我愿

二月的夢囈有人傾聽

黎明再度降臨 還沒睜開眼睛

就聽到了晨鳥婉轉的啼鳴

20

在二月 花神會來到人間

生于二月的人是幸運兒 我沒那么幸福

慌忙去記憶里尋找贊譽的言辭

我的心跳不停地提速

止住欲要流出的淚水 我喃喃私語

重復著對自己說 不要哭 不能哭

21

一愣神大片大片的花兒就開了

仿佛是一個晚上的事

沉寂了整個冬天的灌木裸露著

復蘇的欲望 萬物接到了誰的意旨？

讓我也開成一朵花兒吧

感謝春風吹拂我一段如花的日子

22

恍若間我幻化成了一只蝴蝶

作繭的心在陽光下輕盈地舞動

我傾向輕風里發胖的枝頭

穿越季節的壁壘 完成一段內心的旅程

多年漂泊在鋸齒般的邊緣 我不能不問

再次打開心扉是不是自作多情

23

倏忽來去的燕子 它們是開心的使者

細雨里為舊巢銜著新泥 我仍需隱忍

不用去擔心它們的冬天和歸途

它們沒有幽怨南方沒有暴風雪

倒是那一只捱過寒冬的野鴿子

此時在老屋的檐下孤獨且無奈

24

這是二月的第一場雨 它會

洗去喧囂的浮塵 云朵將變得干凈

雨聲很重 花草是不是被砸疼了

或許雨來的遲了 聽起來這么陌生

好像一些信息過于遙遠 難辨真偽

摸不到的云朵令我困惑

25

從往事里活過來 我明白了

二月里誕生了許多凄美的愛情

此時 我一想到有人正走向春光

蕩出煙波的船上就傳來了歌聲

一面被遺忘在平仄韻味里的銅鏡

輕搖著一個個舞動的倩影

26

誰陪伴我走過二月的荒原

我就和誰相伴一生

野草開始拯救冬天的火焰

沒誰走向我 走向春水和繁星

也沒有水鳥和我談談彼岸的花事

獨自躺在渡口的小舟多么安靜

27

有時 我弱不禁風 這是實話

我的盾牌是二月的花叢 越來越厚

這是二月的旅行 我無法逃避

我在揣摩啟程的時間抵達的深度

還好 一陣陣花香襲來 不遠處

我仿佛看到 我和久違的自己重逢

28

歲月會掩飾記憶 命運里

總有些章節經不起品味和深思

我選擇自己的方式 在寒冷的風里

固執地為春天的延期找尋潛在的臺詞

時間不多了 有關情節暫停吧

愛情 詩歌等等不再討論 也不再解釋

29

時值春分 雨夾雪趁機落下

倒春寒再度不期而至

萬物冷暖自知早醒的小蟲打個噴嚏

穿著裙裾的少女 顫栗著驚呼

麥田綠了 野草瘋狂地搶占領地

我徘徊著 我心中的意象已遙不可及

30

我會老去 在少有人跡的去處看斜陽

那時閑散的云朵 不再是我牽掛的心事

孩子們在曠原撒野 在如此的憧憬中

二月的秘密刻進了我的記憶

有時看似我不在意 其實 我已經

看見我坐在高坡上曬太陽的樣子

31

又是一年杏花雨 花蔭里

那個埋香成冢的小女孩呢

那年的偶遇成了二月的底色 為此

我寫下了只言片語 也寫下了綿長的遐思

再次到來 只看見一瓣瓣花兒悄然落下

除了幾棵老樹 其余已然物是人非

32

起風了 暖暖的風來自故鄉

我終是聽到了唯一欣慰的消息

有個年輕的女人做了母親 人們說

她是那年走出杏花林的孩子

這一天陽光和煦 好多的花兒重新打開

難以想象故鄉的模樣 但一定是花香四溢

33

二月 不適合冷色調描繪

淚光里我掂對一些溫暖的詞語

風箏在天空搖醉的時候 我也別無它處

我再次走向了一汪春水

無暇關注岸上楊柳依依 我只想

水中的倒影是為誰蕩漾的情絲

34

多年前的岸邊 我就看到了

兩棵相互依偎的合歡樹

二月它們才長新芽 有些清瘦

按捺著打開的欲望 它們歷經滄桑

凌空高歌的人走過來 靜靜打量后

是不是在白日夢里停頓了幻想

35

我要給二月起個別名 要有淡淡的哀怨

惹人愛憐思來想去也沒恰當的詞語

就像我自己太多留戀在幻想里

不愿意走出去 是不是太自私

二月適合推窗望遠 我過于埋頭

差點錯過了 不然后悔都來不及

36

牧童吹響柳笛 幽遠而深長的鄉曲

再次抻直了上升的炊煙

有關故鄉 什么都可以忘記

唯有鄉音不可以 它接天連地

是的 我的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

二月的大地上 石頭也光粲神氣

37

一鉤山月漸漸消失 天光落下

穿過林隙 在草尖上閃耀

秋千空空搖蕩 蹙眉的人已有歸宿

二月的天氣乍暖還寒 我還在思慮

多好的時光啊 能不能再約故人

一起吸吮青草的韻味

38

二月的暮色里 我演繹斷章殘句

言辭里不見笑臉 只有憂郁

這似乎不可想象 已是鳥語花香

是誰在凍傷里訴斷了衷腸

沉溺于往事的人難以醒來

心留在了冬天 悲傷無法免疫

39

夜色漸濃我不想再聽夜曲

靜下心來 暢想所有人走進陽光里

其實這是我一廂情愿 懷抱悲憫的人

未來也是一片虛無 但暗夜仍有蛩音

無人獨享清閑二月的小草在翹首黎明

苦思冥想后我漸漸進入一個詞語的核心

40

在二月 我第一次發現

我的言語竟然如此瘦弱

我錯過了時日嗎 姹紫嫣紅

為什么我沒有了靈動的詩句

哦 我沉潛得還不夠 尚未識物

從現在起 認準了我就傾心描繪

41

我在語無倫次的詩句里 寫下了偈語

之后 不再擔心世間塵埃的蔓延

沒有誰的寂寞與生俱來

心思深重的人 看不見回頭的岸

我依然把一些道義記錄下來

來世做人 就不會孤單

42

即使去做一片樹葉 或者一株草

我也不愿囚禁于欲望里

二月的天空晴朗而高遠我要飛

我跟著歸鳥能夠找到棲地

昨天累了如今就隨心而行吧

體驗超過目的哪怕一場白白忙碌

43

有人對我說 若是心傷了

不要去觸摸 我卻試著用言語介入

二月的星空下 有人酒后傾訴

我壓低了語調私語接近于無聲

即使夢里穿行 我也不理會招手的人

我一直疑慮他們另有企圖

44

一曲老歌飛向一棵開滿花朵的樹

有多少花瓣落成了無辜

二月的草徑 遮掩不住行人的步履

蝶兒憔悴 難了破繭的舊夢

我不知道在花朵和音符之間

是否有了裂隙 自此打開二月的秘境

45

二月在我的心門之外 也在我心里

任它隨意來去 它沉默無語 我少言寡語

二月里 誰不糾結于繁花似錦的纏繞

誰就走過空曠 踏歌而去

二月離開時 誰面對古典意象回眸

看破綠肥紅瘦 對我獨生憐意

46

誰在一往情深的柳蔭里蹣跚

我就為誰寫下詩篇 心血浸潤的詩篇

我把它疊成飛翔的紙鳶 二月的尾聲里

花香成徑 引領它落向陽光下的花園

我邊走邊看 迷離的眼睛已清澈如初

我不會沉迷此間

47

我終是看到了久違的事物

就在二月最后的一天 這是夢嗎

不 這是真實的 生命萌動了觸角

趨向活泛 這是我贊美的源泉

聆聽吧 這已到唇邊稍有隱痛的心語

是二月靈魂的幻化和再現

48

早春二月 給了我一株小草的化身

我自根部起舞 衣袂飄飄 以示感恩

從漸暖的南風里 我核準了信息

這一刻我等了千年

一切都不需要詢問 二月里

萬物得以重生就是答案

49

當我準備寫下最后的詩行 雨就下歡了

真是幸運 我聽到了踏青人的腳步

從冬天走過來的人 昂起了頭顱

心中沒有了羈絆才好啟程

如此 我沒什么耽于傾訴

唯有獻詩為早春踐行

2020 年3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