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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3 09:11:16張麗明
詩選刊 2020年6期
張麗明
關(guān)于睡眠
每天睡前，檢查一下——
頭還在，四肢還在
摸一摸五臟六腑
如果沒有空虛感，也沒有劇痛
想必它們都還在
然后，和它們安然睡去
每天清晨醒來，再次檢查一遍
確認(rèn)夢里并沒有失去什么
最近常被后窗的旱柳上
那群麻雀叫醒，睜開眼
總覺得有什么東西遺落在夢里
被那群麻雀銜走了，又在某個
不見陽光的角落被分食
那夢渺遠(yuǎn)得像你清瘦的臉
致 嵇 康
下輩子
如果做不成一個打鐵的男人
就做他的妻子
不能把自己浸泡在汗水里
就為他勤洗衣服，燈下縫補(bǔ)
每一處被鐵屑灼傷的口子
如果不能舉起鐵錘，砸出
劇烈的聲響，就靜靜地
把每一聲都聽進(jìn)身體
偶爾，寫下一句句詩
倚在門邊，把燒得滾燙的鐵
想象成前世的一朵桃花，或
來世的一張著了火的古琴
皺 紋
第一道是魚尾紋
她愛吃魚 但
兩者沒什么關(guān)系
第二道是抬頭紋
她原諒了早晨的一面鏡子
就像原諒了一個久別的故人
第三道是法令紋
時間，這眾生的法官
又會放過誰呢
如今，她滿臉皺紋
像一顆核桃，飽經(jīng)風(fēng)霜后
又被無形的手盤著
終于，她一臉安詳
如腳下沉睡的大地
書 簽
夏天也有落葉
蓊郁的綠色里也有哀傷
哀傷的，不是樹葉
不是風(fēng)，不是這不更世事的綠
是讀了一半，還剩下一半的詩集
我把這片落葉
夾在詩集中間一只烏鶇鳥的嘴里
按住那聲死死憋在咽喉的啜泣
等 待
知道你會來。就找一本
曾經(jīng)和你一起看過的書
翻到你愛的章節(jié)，捧著
倚在沙發(fā)上，佯裝睡去
我知道，你推門后
一定會先看書
彎腰讀一小段，然后
笑著親吻我的臉頰
我還要泡一杯卡布奇諾
算好時間，不燙也不涼
和我一樣，等著你
悄無聲息地到來
站 隊(duì)
他系鞋帶的方法
跟大家不一樣
每次他系鞋帶
小女兒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
她這個年紀(jì)
還沒有學(xué)會
掩飾異樣的目光
卻學(xué)會了
與少數(shù)派劃清界限
對 視
爺爺走了七年
奶奶開始過九十大壽
她渙散的瞳孔
光陰已麻痹了淚腺
客廳里依舊大聲地放著電視
看過的節(jié)目，日日如新
她變得記憶模糊
笑口常開，忘了怎么發(fā)脾氣
小藥瓶旁的白紙上
密密麻麻寫著藥片名和時間
用桃核計步，剩半個面包
這些都是她活著的確鑿證據(jù)
身體的需求降到最低
語言也顯得多余
此間虛無，接近神靈
如一幅油畫蒙上蛛網(wǎng)與灰塵
我問她身體可好，睡眠可好
半晌，她回過神來——
好，好，粘枕頭就睡著
我點(diǎn)頭，欣慰并羨慕
然后是無聲地對視
她看著我布滿血絲的眼睛
良久，竟生出一個女人
對另一個女人的憐憫
清明抗疫烈士祭
這一天，國旗
升起后，又降至半空
我們垂下頭顱和淚水
這一天，國人
默哀，而汽笛轟鳴
哨聲已變成警鐘
這一天，風(fēng)和日麗
女兒迫不及待把我們
從屋子拽了出去
她還太小，不懂得死的意義
但她也知道
這個春天來之不易
她拿著手機(jī)
從街上到山里
拍下她見到的所有的花
今天，我也想把整個春天——
花朵、清風(fēng)、藍(lán)天、白云
還有孩子童稚的臉
寫進(jìn)一首祭詩……
張麗明
關(guān)于睡眠
每天睡前，檢查一下——
頭還在，四肢還在
摸一摸五臟六腑
如果沒有空虛感，也沒有劇痛
想必它們都還在
然后，和它們安然睡去
每天清晨醒來，再次檢查一遍
確認(rèn)夢里并沒有失去什么
最近常被后窗的旱柳上
那群麻雀叫醒，睜開眼
總覺得有什么東西遺落在夢里
被那群麻雀銜走了，又在某個
不見陽光的角落被分食
那夢渺遠(yuǎn)得像你清瘦的臉
致 嵇 康
下輩子
如果做不成一個打鐵的男人
就做他的妻子
不能把自己浸泡在汗水里
就為他勤洗衣服，燈下縫補(bǔ)
每一處被鐵屑灼傷的口子
如果不能舉起鐵錘，砸出
劇烈的聲響，就靜靜地
把每一聲都聽進(jìn)身體
偶爾，寫下一句句詩
倚在門邊，把燒得滾燙的鐵
想象成前世的一朵桃花，或
來世的一張著了火的古琴
皺 紋
第一道是魚尾紋
她愛吃魚 但
兩者沒什么關(guān)系
第二道是抬頭紋
她原諒了早晨的一面鏡子
就像原諒了一個久別的故人
第三道是法令紋
時間，這眾生的法官
又會放過誰呢
如今，她滿臉皺紋
像一顆核桃，飽經(jīng)風(fēng)霜后
又被無形的手盤著
終于，她一臉安詳
如腳下沉睡的大地
書 簽
夏天也有落葉
蓊郁的綠色里也有哀傷
哀傷的，不是樹葉
不是風(fēng)，不是這不更世事的綠
是讀了一半，還剩下一半的詩集
我把這片落葉
夾在詩集中間一只烏鶇鳥的嘴里
按住那聲死死憋在咽喉的啜泣
等 待
知道你會來。就找一本
曾經(jīng)和你一起看過的書
翻到你愛的章節(jié)，捧著
倚在沙發(fā)上，佯裝睡去
我知道，你推門后
一定會先看書
彎腰讀一小段，然后
笑著親吻我的臉頰
我還要泡一杯卡布奇諾
算好時間，不燙也不涼
和我一樣，等著你
悄無聲息地到來
站 隊(duì)
他系鞋帶的方法
跟大家不一樣
每次他系鞋帶
小女兒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
她這個年紀(jì)
還沒有學(xué)會
掩飾異樣的目光
卻學(xué)會了
與少數(shù)派劃清界限
對 視
爺爺走了七年
奶奶開始過九十大壽
她渙散的瞳孔
光陰已麻痹了淚腺
客廳里依舊大聲地放著電視
看過的節(jié)目，日日如新
她變得記憶模糊
笑口常開，忘了怎么發(fā)脾氣
小藥瓶旁的白紙上
密密麻麻寫著藥片名和時間
用桃核計步，剩半個面包
這些都是她活著的確鑿證據(jù)
身體的需求降到最低
語言也顯得多余
此間虛無，接近神靈
如一幅油畫蒙上蛛網(wǎng)與灰塵
我問她身體可好，睡眠可好
半晌，她回過神來——
好，好，粘枕頭就睡著
我點(diǎn)頭，欣慰并羨慕
然后是無聲地對視
她看著我布滿血絲的眼睛
良久，竟生出一個女人
對另一個女人的憐憫
清明抗疫烈士祭
這一天，國旗
升起后，又降至半空
我們垂下頭顱和淚水
這一天，國人
默哀，而汽笛轟鳴
哨聲已變成警鐘
這一天，風(fēng)和日麗
女兒迫不及待把我們
從屋子拽了出去
她還太小，不懂得死的意義
但她也知道
這個春天來之不易
她拿著手機(jī)
從街上到山里
拍下她見到的所有的花
今天，我也想把整個春天——
花朵、清風(fēng)、藍(lán)天、白云
還有孩子童稚的臉
寫進(jìn)一首祭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