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升輝 曹然

傳統組合的長處與不足
中國傳統音樂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從器樂的表現力來看,每件民族樂器具有強烈的個性特點。樂隊中使用的樂器越少,越利于樂器音色個性的體現和演奏技巧的發揮。從樂器音色的融合來看,傳統組合曲目《天邊情歌》和《鳴沙隨想》的樂器配置就非常值得借鑒。他們都遵循著一種樂器主奏,其他樂器助奏的傳統民樂合奏方式。傳統組合中,主奏樂器與助奏樂器音色具有鮮明對比。《天邊情歌》中,樂曲通過輪換主奏聲部位置的方式突出每種樂器的音色。揚琴作為主奏樂器時,音色空靈、薄而清透;當由柳琴、琵琶組成的彈撥樂組作為主奏聲部時,采用輪撥的手法奏主旋律,音色柔潤。同樣,《鳴沙隨想》中多架揚琴做為主奏樂器,助奏樂器為二胡、橫笛,但它們的功能是固定的,不存在輪換主奏聲部位置的方式。
然而樂隊演奏藝術是以立體化音響構成的,低音樂器在樂隊配置中就顯得尤為重要。總決賽中,評委舒楠老師對于傳統組合曲目《沙海藝境》的評價可謂一針見血:“利用獨特的和聲概念和變化多端的節奏型來塑造大漠沙海的氛圍是你們(參賽者)的優勢,但是由于樂曲音響的頻段一致,缺乏一些低音的表現,因此樂曲的立體感不強,使聽眾在聽覺上不滿足。”筆者認為總決賽中不止這一個組合有低音缺乏的現象,其他的傳統組合多多少少也存在這樣的問題。如《激情跨越》這首樂曲就顯得熱鬧有余而氣勢不足。該曲之所以樂曲缺乏氣勢磅礴的畫面感,是因為沒有足夠結實、舒展的低音樂器支撐,并且強調使用橫笛、二胡等高頻樂器及古箏、阮等中頻樂器。在樂曲的高潮段落,單靠一架大鼓、一架花盆鼓和一支低音阮的低音表現不足以抗衡眾多中、高頻樂器,這就使音樂顯得頭重腳輕。但是,傳統組合缺少低頻的現象并不能全歸結于編曲者的失誤,也和中國傳統音樂的審美習慣有關。
中國的傳統音樂多是單線條的,這就需要旋律樂器在中、高音區擁有豐富表現力且個性鮮明。人們對于中、高音聲部樂器的表現越執著,低音樂器反而越不被重視,因此在民族樂器中能夠獨當一面的低音樂器很少。在這次比賽中,傳統組合的曲目使用了如《激情跨越》中的大鼓、《天邊情歌》中的花盆鼓及多支組合中的大阮等低音樂器,然而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低音表現屈指可數。在純粹的民樂樂隊中低頻樂器較多為打擊樂器,常用于控制節奏。“打擊樂和人聲是最有辨識度的兩種聲音”,1打擊樂在音樂中往往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然而“每種打擊樂有它獨特的音色”,2民樂中的打擊樂器音域極窄,音色不寬厚,缺乏低音線條表現力。由此可見,這種不平衡的音區結構既是傳統音樂的特色所在,也是其局限之處。
非傳統組合的突破與創新
非傳統組合即是以中國傳統樂隊為基礎,填入西方音樂元素的音樂形式。而填入的方式是多樣化的,可用民族樂器奏西方音樂語言,或用西洋樂器奏中國傳統音樂語言。非傳統組合的音樂形式既是中西文化交流的新契機,也是中國民族音樂發展的新突破。
用民族樂器奏西方音樂語言的方式讓人耳目一新。例如《巴蜀歌謠》用笙穿入布魯斯風格的旋律片段,《醉憶狂想》用小、中阮分聲部合奏快速的西方古典風格的旋律。這段西方古典風格的旋律緊接在巴揚手風琴奏的布魯斯音樂語言之后,并且中、大阮如同吉他一樣掃弦,奏出主調音樂風格的和聲進行,動力感十足。《生活場景》中的二胡奏出的旋律動機使用了C宮五聲音階結合C旋律大調音階的混合調式,從而創造出兼具中、西音樂語言且情感悠然自得的旋律,這一旋律主題被其他民族樂器多次反復,并且使用了二胡、橫笛齊奏與中音薩克斯進行二聲部卡農式輪奏。
用西洋樂器奏中國傳統音樂語言的方式大膽又巧妙。非傳統組合中最常用的西方樂器就是爵士鼓。爵士鼓靈活、音色豐富、可多鼓齊擊,是非傳統組合重要的節奏樂器。值得一提的樂曲是《生活場景》,由鋼琴引入西方音樂語言后,低音提琴和鋼琴共同負責著富有運動感的和聲織體,樂曲的立體感立竿見影,也與民族風味的引子形成了鮮明對比。中西方音樂的融合意味著未來音樂創作具有更多的可能性,也有助于推進音樂風格多樣化的進程,形成中西方音樂融合發展、相得益彰的良好態勢。
非傳統組合的發展方向
將西方音樂元素注入中國民族音樂的這種“非傳統”民樂到底有沒有發展前景呢?答案是肯定的。“電子媒體全球化促進跨國文化流動,對音樂文化的傳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3通過各類媒體,當今世界上的許多主流音樂是由多民族音樂文化的融合創造而出,各類的融合樂就是很好的例子如jazzfusion、rock fusion、funkfusion等。而在中國,隨著信息全球化的推進和音樂藝術的蓬勃發展,音樂工作者們對民族音樂和西方音樂的融合探索也進入了成熟的階段。這正是發展非傳統組合這一音樂形式的良好契機。但在這樣的音樂融合中,中華民族音樂的獨特元素是其靈魂所在,如靈活轉換的五聲調式色彩、民族樂器技法的多樣性、“空、虛、散、含、離的中國音樂美學”4等,從而避免創作出來的音樂全盤西化。
總之,這是一個高度開放的時代,也是一個融合協作的時代;這個時代既是音樂工作者的春天,也是民族音樂復興的春天。在這樣的國際環境中,民族音樂的發展必然面對著更多的機遇與挑戰。只有不忘初心、勇于創新、與時俱進,讓非傳統成為新經典,才有助于民族音樂“走出去”,中國音樂才能以更偉岸的身姿,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梁升輝)
對電視大賽的一些思考
繼2012年第三屆CCTV“民族器樂電視大賽”之后,時隔7年,如此盛大的、具有較高含金量的全國性比賽于2019年再次拉開帷幕。此次CCTV“中國器樂電視大賽”啟動于2019年3月,歷經海選、初賽、復賽、半決賽、決賽、總決賽,歷時近半年,直至10月6日播出頒獎晚會,才最終落下帷幕。可以說,這場比賽匯聚了全國各大專業音樂院校實力頂尖甚至拔尖的少年與青年選手,技藝等身的他們濟濟一堂,代表并展現著“學院派”民族器樂的高水平與高能力。作為一場具有全國性意義的比賽,它展現出中國民族器樂新人新作的實力與潛力,亦體現出中國民族器樂的風采與魅力。
但欣賞完如此“美輪美奐”的比賽之后,筆者總感覺缺失了些許東西。有一個問題一直盤旋許久:為什么作為一檔凝聚了全國幾乎數一數二的中國民族器樂青少年選手和全國極負盛名的中國民族器樂專家的電視節目,它的效果或者說它的感染力、影響力并未如預期般地那么好呢?問題本身充滿悖論,明明匯聚了全國最好的資源,但是卻并未呈現出它本來應該呈現的效果或者期待!原因在哪里?
對于節目本身來說,作為一場展演于電視上的中國民族器樂大賽,它是面向大眾的,它的受眾是全體中國人民甚至更廣。既然面向大眾,它所展現的不應僅僅只是一場場“晚會式”的表演,更需要帶有一定的思考深度與理論導向,其展現的不應僅僅是一個個獨立甚或“孤立”的作品,由表演或作品衍生的一系列創作意圖、情感體驗、情緒表達等各個維度的想法與思考都應在節目中有所體現與呈示。也就是說,作為一檔比賽類的電視節目,除了比賽之外,節目本身應該具有一份別樣的追求,而這份追求可以通過中央電視臺這一廣大的、極富影響力的平臺傳播、探討與評議。
在這一方面,國內的地方衛視平臺所打造的競賽類節目做得比CCTV“中國器樂電視大賽”好,如廣東衛視的“國樂大典”、浙江衛視的“演員的誕生”“中國好聲音”、湖南衛視的“歌手”“聲臨其境”“聲入人心”等。不是說CCTV“中國器樂電視大賽”需要或必須像這些節目那樣更具明星效應、更偏綜藝與娛樂,而是說既然作為一個全國性的、相對嚴肅的電視節目,它不應該總是“止步于此”,深陷于對“比賽”的傳統認知之中,其應該通過對其他節目的借鑒與學習而有所突破。
我們的民族器樂大賽展示了太多的“千篇一律”,太正式、太規范、太標準,也正是基于此,它缺失了很多個性化的元素。CCTV視野下所呈現的“中國民族器樂比賽”應該充滿各種可能性,它應該呈現出多種諸如“舌尖上的中國”“朗讀者”這樣富有內涵與深度但又充分體現中華民族特色的電視節目。或許正是因為節目本身已經擁有如此優秀的選手與評委,所以節目組“偷懶”了,以為只需草擬一個賽制、打個燈光、炫個舞美、形式化地點評與文化知識考核、晚會式地剪輯就可以滿意地交上一份答卷。但,非也!作為以CCTV為平臺的比賽,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的節目效果,很遺憾,這樣的呈現“格局太小了”!今年已是2019年,如果我們的民族器樂比賽還是按著12年前第一屆(2007年)民族器樂電視大賽那樣,幾乎一樣的口號、賽制、目標,大同小異,那么很遺憾,這么多優秀選手與評委的集聚,被“很完美”地浪費了!
那么以CCTV為平臺的“中國民族器樂大賽”該如何重新呈現呢?當然,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但是它應該在不斷打破與重新建構自身的過程中,更好地思考它的存在與意義。
各類民族器樂之間、不同作品之間是否具有可比性,這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只要打上“比賽”的旗號必然有被爭議與詬病的地方,但是既然比了,它應該突出“比”的元素,更多體現出觀點、思路、想法、理念的交鋒與碰撞,而不僅僅止步于最傳統的“演與評”。基于此,關于如何比的問題,即賽制本身應該被重新打破,然后重新設計與思考。
在這其中,這場比賽應該展示出每一位演奏者的情感體驗與思考縱深度。每一位演奏家都是一個活生生的靈魂與個體,其為何選擇此作、為何以此詮釋、借此表達或探索何許問題……這些隱藏于背后的聲音可能是我們更想觸摸與思索的。與此同時,評委的作用該如何發揮亦需認真思考與探索。來自全國各地的優秀專家齊聚一堂,他們的角色不應僅僅只是坐在那兒打打分,然后提些“不痛不癢”的評論。評委更多應該發揮評與議的角色,拋磚引玉,帶出對中國民族器樂各個層面與維度的思考,與選手進行雙向溝通與交流,而不是一種機械的、形式的、帶有保留的所謂評議。選手與評委的關系不應只是選手與評委的關系,對話與交流應該成為這份關系的基點。而此次“中國器樂電視大賽”時常會將僅有的、有限的評委點評刪減,甚至在最新的節目剪輯中,評委的評議和選手比賽中發言的部分被省略了,只剩下一個個“晚會般”的節目串燒。
筆者認為比賽結束后,我們的主辦方需要思考些許問題:為什么要舉辦這個節目?舉辦它的目的是什么?節目的定位是什么?它的獨特性在哪里?它和金鐘獎的區別又是什么?“十年如一日”的“弘揚中華民族音樂文化、普及民族器樂知識、推出民族器樂新人新作、促進民族音樂的繁榮和發展,奏響文化自信的新時代強音”的“口號式”目標是否真正做到了?而這一目標是僅靠這一節目就能做到的嗎?作為一場在CCTV舞臺上呈現的比賽節目,該如何更好地利用央視這一具有全國甚至世界影響力的平臺輸出我們的文化軟實力?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想法與思考嗎?……
如果沒有更深的探討與挖掘,那么筆者認為“中國器樂電視大賽”系列比賽其實是不那么圓滿的,它完全可以不通過中央電視臺這個面向大眾的平臺,和其他的器樂比賽一樣“線下”解決,毋須經由電視來呈現。既然通過電視這一平臺,節目本身應該具有思想的深度與厚度,在不同觀點之間進行分享與碰撞,回歸對話與交流的良性思考語境,不斷對節目本身提出各種追問與質疑。(曹然)
梁升輝? 上海師范大學2019級歌劇分析專業研究生
曹 然? 上海音樂學院2019級中國近現代音樂史專業研究生
Massey, 2003, p104
Rob Toulson, Charles CunyCrigny,etc.Journal on the Art of Record Production, ISSN 1754-9892, Issue 4,P6, October 2009
Wai-Chung Ho,Music and cultural politics in Taiwan,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 10(4),P476
魏揚.《金湘民族交響樂作品的文化思考》[J].人民音樂,2011(11):2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