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泰州仲氏女子詩社

莫立民

摘 要：盛清乾隆年間泰州仲鶴慶家族，是一個以文學創作與學術研究揚名泰州的地域名門。泰州仲氏不僅男性工詩能文，而且家族內閨閣也頗擅吟詠。她們勤于筆耕，互相唱和，由此組成盛清泰州地區一個著名的家族女子詩社。盛清泰州仲氏女子詩社主要有趙箋霞、仲振宜、仲振宣三人。她們的詩歌結社活動與詩歌創作，非惟豐富了盛清泰州仲氏家族的詩歌品質，抑亦活躍了盛清泰州地區女性詩壇的創作氣氛，并將盛清泰州女性詩壇引向一個更具深度與多樣態的詩學層次。

關鍵詞：盛清 泰州 仲氏 女子社

一、泰州仲氏一門善詩文

清代江蘇揚州府下轄六縣二州，泰州即其轄州之一1。泰州歷史悠久，秦時稱海陽，兩漢至隋唐稱海陵。五代十國南唐時，始名泰州。泰州作為漢唐故郡，淮海名區，素來儒風昌盛，代有名人。例如，唐代書法理論家張懷瓘、北宋理學家胡瑗、明代內閣首輔李春芳、明代著名哲學家“泰州學派”宗師王艮、清代杰出畫家鄭板橋等，均著籍泰州。明清時期，泰州家族教育繁榮，讀書向學之風盛行，以致不少家族或科甲蟬聯、朱紫滿門，或書香傳家、一門文人，如泰州俞梅、宮鴻歷、季振宜、朱克簡等家族，均為明清時期或以仕宦揚名、或以詩書立家的名門望族。

盛清泰州仲鶴慶家族，也是一個以文學創作與學術研究揚名泰州的地域名門，其在泰州地方名望不亞于俞梅、宮鴻歷等家族。

仲鶴慶，字品崇，號松嵐，乾隆十九年（1754）進士，曾官四川大邑知縣，工畫能文，著有《迨暇集》《云香文集》《蜀江日記》等。道光《泰州志》卷之二十三“仕跡”載仲鶴慶事跡云：

仲鶴慶，字品崇，號松嵐，先賢六十五世裔孫，明永樂時自蘇遷泰。鶴慶于乾隆十九年成進士。2

又說：比謁，選授四川大邑縣令，正疆域以息水訟，表地界以靖山爭。創建書院，延師課士。兩權邛州事，民愛戴之。3

又載：居蜀二載始歸，主講鎮江寶晉、歸德文正、南康白鹿、如皋雉水各書院，著有《迨暇集》古文二卷、詩六卷，工寫蘭菊竹，得者以為寶，年六十三卒。1

仲鶴慶二子仲振奎、仲振履均工詩能文，且在學術研究上頗有作為。長子仲振奎，字春龍，號云澗，監生，著有《紅樓夢傳奇》《辟塵軒文鈔》《綠云紅雨山房詩鈔》《紅豆村樵詞》等著作，為盛清泰州著名作家與學者。道光《泰州志》卷之二十四“文苑”載仲振奎事跡云：

仲振奎，字春龍，號云澗，監生，工詩，法少陵。為文精深浩瀚，出入三蘇。平生著作無體不有，而稿多散佚，所存惟《紅豆村樵詩草》若干卷。2

次子仲振履，嘉慶十三年（1808）進士，官至南澳同知。其為官勤政愛民，頗有善政，著有《雙鴛祠傳奇》《嚙得菜根堂詩文稿》《虎門攬勝》等著作。道光《泰州志》卷之二十三“仕跡”載仲振履事跡云：

仲振履，字臨侯，號云江，嘉慶十三年進士。官廣東知縣，歷任皆有善政。恩平修金塘橋;興寧禁水車，疏河道;東莞筑虎門碉臺，嚴海防;南海筑桑園基，衛農田。工費不貲，多者以數萬計。振履深思厚力，必要于成，以興數十百年之利。有前令某，歿于官，遺二女，已及笄，留滯不能歸，振履養之如己女，經紀其父喪歸，歸二女于宦族，同官為之感涕。擢南澳同知，以疾告歸，卒于家。著有《作吏九規》《秀才秘籥》《虎門攬勝》《嚙得菜根堂詩文稿》。3

泰州仲氏不僅男性工詩能文，而且家族內閨閣也頗擅吟詠。她們勤于筆耕，互相唱和，由此構成盛清泰州地區一個著名的閨閣詩人群體，其家族閨閣詩人主要有仲蓮慶、仲振宜、仲振宣、仲貽鑾、趙箋霞等人。

仲蓮慶，字碧香，仲鶴慶妹，著有《碧香女史遺草》。《淮海英靈續集》簡介其生平云：“仲蓮慶，字碧香，泰州人，仲素（仲鶴慶父）女，洪仁遠室。”4仲振奎《碧香女史遺草序》記述仲蓮慶詩歌創作經歷與創作特質云：“先君子十五志學，晝課不足，繼之以夜，一燈熒熒，惟姑母手針黹以伴焉。姑母素工聲律，讀既畢，或詩或詞，必相唱和，始各歸寢，不數年，姑母詩裒然成集矣。既出閣，適洪氏。洪世業醫，無解聲律者，而亦不廢吟詠。每歸寧，輒攜一卷就吾祖正可否。中年以后，家事日零，八口嗸嗸，惟仰姑母十指以給。于是積勞成疾，而凄風苦雨之聲時亦見諸詩歌。”5

仲振宜，字綺泉，仲鶴慶長女，仲振奎妹，著有《綺泉女史遺草》。《淮海英靈續集》簡介其生平曰：“仲振宜，字綺泉，泰州人，鶴慶女，崔爾封室。”6

仲振宣，字瑤泉，仲鶴慶次女，著有《瑤泉女史遺草》。《淮海英靈續集》曰：“仲振宣，字瑤泉，鶴慶次女，張祥鳳室。”7

仲貽鑾，字金華，仲振奎女，著有《仲貽鑾遺詩》。《淮海英靈續集》曰：“仲貽鑾，字金華，振奎女，宮淮室。”8仲振奎《辟塵軒詩鈔序》云：“惟一女貽鑾，頗聰慧，能吟七字詩，婉鸞膝下，惟稱意。”9

趙箋霞，字書云，仲振奎妻，工詩，著有《辟塵軒詩集》。

此外，仲振履之女仲貽簪、仲貽笄與其妻仲孺人也均能詩。

總之，泰州仲鶴慶家族從他本人到其孫女，幾乎人人能詩，可謂滿門皆詩人。王瓊《名媛詩話》云：

往聞泰州仲氏多才媛，欲求其集選入《同音集》，惜不可得。丁卯，予兄有采訪遺文軼事之役，過泰，得云江先生為文字交，先生因以六女士遺集囑予兄點定，入《群雅集》，予遂能盡讀之，玉樹珠林，仲氏何多才也。1

仲振奎《辟塵軒詩鈔序》也記載其家族詩歌唱和之盛：

每花晨月夕，先君子命男女輩賦詩，吟詠之聲，達于外舍。先君子樂之，以為風雅如此，吾幾忘貧矣。2

二、趙箋霞、仲振宜、仲振宣的詩歌結社與詩歌創作

泰州仲氏閨秀詩社主要指趙箋霞、仲振宜、仲振宣三人的詩歌結社活動。趙箋霞嫁給仲振奎之后，與仲振宜、仲振宣甚相得，她們時常相聚于明窗凈幾之旁，詩詞唱和，形成一個小規模的家族女子詩社。趙箋霞《留云閣合稿序》記載她與仲振宜、仲振宣三人詩詞結社活動時說：

予己丑于歸，壬辰自晉南旋事翁姑，始得與薌云（仲振宜）、芝云（仲振宣）聚明窗凈幾，煮茗焚香，讀曲歌詩，更相迭和，既相愛，又相敬也，遂訂蘭盟焉。越二載，薌云出閣，南箕貝錦，靡間朝夕。又三載，芝云出閣，終風陰雨，憾更無窮。3

從趙箋霞的上述記載來考察，上文所說的“己丑”，即乾隆三十四年己丑（1769）;所說的“壬辰”，即乾隆三十七年壬辰（1772）。也就是說，她乾隆三十四年己丑（1769）嫁給仲振奎，乾隆三十七年壬辰（1772）歸夫家，事翁姑，始得與仲氏姐妹組成一個家族小型女子詩社。

仲振奎《辟塵軒詩鈔序》在記載趙箋霞事跡時也描述其妻與他的“二、三兩妹”詩詞唱和的情形：

儕輩之中，與二、三兩妹情尤篤，晚食既過，虛房一燈，三人環坐，檢牙簽，抽秘籍，哄然吟嘯，不自知漏之將盡也。4

下面，不妨對趙箋霞、仲振宜、仲振宣三人的生平事跡與詩歌創作予以探尋：

趙箋霞，字書云，仲振奎妻，仲振宜、仲振宣嫂，著有《辟塵軒詩鈔》。仲振奎《辟塵軒詩鈔序》載其事跡云：

余與書云結縭二十八載，非獨工于詩詞也。其事上使下、處己接物之道，無不曲盡其禮;中饋井臼、針黹補綴之事，無不親執其勞。以余之貧也，脫簪珥、質衣物以給，而絕無怨言，遠邇悉稱之曰賢。5

又評其詩歌創作風格云：

其為詩也，溫潤以澤，務使宮商應節、聲律和諧，雖才不逮古人，然略無詰聱，亦如其為人。6

從清嘉慶十二年（1807）刊刻的趙箋霞《辟塵軒詩鈔》來考察，仲振奎對趙箋霞詩歌創作風格的評價大體符合事實。趙箋霞《辟塵軒詩鈔》有詩一百零六首，她的許多詩歌寫得既“溫潤以澤”“聲律和諧”，而又曉暢明了、“略無詰聱”。其中她在詩社內與詩社外所寫的酬和與詠物詩最具文學美感，也最有現實認識價值。其《寄兩妹》云：

挑盡銀燈夜未眠，最無聊是早春天。床頭幾卷新詩句，半為懷人半自憐。7

又《杏花和瑤泉韻》：

玉樓曉起試新妝，爛漫春光碎錦坊。寒食人家酥雨嫩，軟風村店酒旗香。

金刀南國裁文綺，彩線東樓制繡裳。最是賣餳天氣好，條條深巷踏歌長。1

又《秋懷和瑤泉》：

身世蹉跎豈自由，浮云往事莫回頭。且同清雅琴書業，暫撇蕭條家室憂。

冷處歌吟留太古，閑中心事付高秋。書城自有回春力，榮悴何憑莫淚流。2

這三首詩，第一首為寄酬仲振宜與仲振宣之作。第二、三首則為三人之間彼此唱和之作。第一首《寄兩妹》寫早春之夜，詩人倍感無聊，床頭還擺著幾卷她與仲振宜、仲振宣曾經共同吟誦過的“新詩句”，然而詩句猶在，振宜與振宣二妹卻遠嫁他鄉，往昔三人詩詞唱和的熱鬧場面一去不復返。第二首《杏花和瑤泉韻》寫春天來臨，詩人的心情受到美麗春光的感染，也由冷寂漸漸變得開朗。詩歌以夾敘夾議的筆觸，抒寫寒食時節，野外的村店酒旗飄香，而在“賣餳”的熱鬧氣氛里，“條條深巷”中唱著春天踏青的美妙歌聲。這首詩將春天自然景物與人類活動融會在一起，不僅狀寫春天景物之美，而且刻畫人類社會生活的生機與活力，詩風輕松而愉快。第三首《秋懷和瑤泉》則在感傷中又有通達。詩人在詩中寫道自己“身世蹉跎”，家世蕭條，這讓她頗為感傷。然而，詩人不愿沉溺于感傷之中，她總是用“琴”與“書”，用詩詞歌吟來充實自己的人生，從而擺脫生活困頓所帶來的苦惱。這三首雖然內容不同，情感各異，但均狀寫出趙箋霞的生活狀態，也如實展現她的心靈起伏。

如果說趙箋霞的酬和詩寫得深具人間煙火味，那么她的詠物詩則不僅展現大自然的美麗風姿，而且還寄寓著詩人若隱若現的心緒與品性，由此展現出其詠物詩的個性與風韻。其《新柳》詩云：

東風裁剪葉初勻，金線低垂凈絕塵。縹緲翠娥初對境，朦朧青眼乍窺人。

夢回隨苑煙痕淺，客去長亭別恨新。待得春深酥雨足，萬條斜掛白門津。3

細讀趙箋霞這首《新柳》詩，讀者不難發現這首詩有不少可圈可點的地方。一是此詩情感溫婉而冷靜，沒有大起伏，能較好地展示趙箋霞的性情與心理。二是此詩寫景抒情比較到位。詩人首先用白描筆法，描寫柳葉圓勻、柳枝斜掛等自然景象，以此來刻畫柳樹的輕柔之美。接著詩人用擬人、比喻之筆，描繪柳樹的朦朧、婆娑之姿，同時也將詩人的溫婉、平和之情蘊含其中。

趙箋霞《紅葉》也是其詠物詩中的成功之作。其詩云：

斑斕十里影初稠，楓葉蕭蕭動客愁。大野晴霜山驛曉，平林落日楚江秋。

冷留古艷烘高寺，悄遞相思出御溝。驢背遠村歸去晚，落霞天末幾回頭。4

在這首《紅葉》詩里，詩人緊緊抓住寫作對象的主要特征來加以描寫，如紅葉的斑斕十里、樹葉蕭蕭等，而且還將這些主要特征放在一個特定范圍中加以放大，如紅葉林中的山驛，紅葉遠處的平林落日與浩浩湯湯的楚江，紅葉林中若隱若現的寺廟等，藉此渲染詩中略顯落寞而又蘊藉的意境，展現詩人悵惘而深沉的心緒。固然，此詩也有不足。譬如，這首詩的語言表達稍欠圓融，一些語詞如“初稠”“大野”“烘高寺”等用在詩中比較生硬，沖淡了這首詩的美感。

仲振宜，字綺泉，號薌云，著有《綺泉女史遺草》，為泰州仲氏閨閣中最杰出的女詩人，存詩一百三十七首。仲振宜嫁蘇州虎阜崔爾封，但夫妻感情不和。趙箋霞《留云閣合稿序》載其生平云：

越二載，薌云出閣，南箕貝錦，靡間朝夕。5

從題材上看，仲振宜《綺泉女史遺草》寫作內容主要有五類，一是時令季序詩。如《立春》：

猶是沉寒痼冷時，春來人意若為怡。漸回芳草天涯夢，催賦梅花驛路詩。

蠟燕家家攢采勝，碧云面面護青旗。東君畢竟來何處，問取黃鸝知不知？1

又如《暮春》：

春光欲盡雨絲絲，芳草豐茸滿碧墀。白纻客歸游興懶，綠窗人起畫眉遲。

飄殘柳絮鶯才老，落盡梨花蝶未知。風靜一庭簾自卷，最無聊是脫棉時。2

這兩首詩，一寫春天剛剛來臨的“立春”，一寫春天將歸的“暮春”，均關注時令季序的變化。立春時節，雖然春陽萌動，但冬陰猶存。芳草已在大地中悄悄萌芽，燕子也已飛回忙著筑巢，然而“沉寒痼冷”依舊籠罩在空氣之中，所以，真正的春天何時才會來臨，這還要問那在樹枝上鳴叫的黃鸝鳥。因為，只有它們才對春天的來臨最為敏感。而暮春天氣則是另一番景象。春雨淅淅瀝瀝，小草卻朝氣蓬勃，素雅的柳絮與梨花已經飄落殆盡，風靜簾垂，庭院寂寥，遠出的游子與守家的閨閣均心緒蕭散。兩首詩均能寫出寫作客體的主要特質，將“立春”與“暮春”季序特點進行有序描繪，有層次地展示春天的時序轉換與物候變化，又或明或暗地將自己的心緒寄寓其中。

二是詠物詩。如《薔薇》：

煙花風度薜蘿身，愛逞濃妝斗晚春。任爾舞衫裁艷錦，可能香骨是天真。

風前巧笑渾如醉，雨后殘紅半未勻。莫向墻陰輕折取，叢叢芒刺慣傷人。3

這首詩習用了我國古代詠物詩的常用寫法，主要狀寫歌詠客體的形姿與生長特質，且其中寓含著人生的哲理。薔薇風姿綽約，絢麗明艷，卻又不畏風雨，“愛逞濃妝斗晚春”“叢叢芒刺慣傷人”，它有著自己的風骨與堅守，人們不能小覷它。從這首詩的抒情邏輯來看，它似乎在寫薔薇花，但又似乎在寫人生。一些人表面看來柔弱，但心性卻似有刺的薔薇，有著自己的堅守與棱角。

三是致親詩。如《懷父》：

去歲客東海，別兒倉卒歸。傳聞渡淮水，又復入京畿。

發禿猶行役，春寒自襝長。燕臺千里路，悵望日噓唏。4

又《懷母》：

家貧累老母，遙憶暗神傷。發為饑寒禿，盤虛首蓿香。

桃燈課書史，趁日補衣裳。半載離親舍，無時不斷腸。5

這二首詩，詩人分別表達她對父母的敬愛與思念。《懷父》詩描寫詩人的父親去年到東海謀生，別兒倉卒而歸，她傷心老父“發禿猶行役”，為了生計與家中妻兒，不顧自己年老體衰，千里迢迢遠赴京師。“東海”，地域名，中國古代常以此稱蘇北淮安、揚州沿海州縣，明清時則在蘇北設有海州（今屬連云港市）。《懷母》詩則一面感嘆家中老母為了養育兒女而含辛茹苦：“發為饑寒禿，盤虛首蓿香。”一面又描寫母親知書識字且工于女紅，故常常在家中課育子女并操持煩重的家務：“桃燈課書史，趁日補衣裳。”詩歌最后也表達詩人對母親的思念與不舍：“半載離親舍，無時不斷腸。”總之，《懷父》《懷母》二詩以真切的筆觸描繪出舔犢情深、負責任的父母形象，其中又寓含著詩人對父母的濃濃關懷之心、牽系之情與愧疚之感。

四是唱和與贈酬詩。如《杏花和芝云三妹》：

東風催整嫁時妝，芳夢驚回百寶坊。霞蔚云蒸機上錦，斷橋野店雨中香。

每因扶醉潮紅粉，不為爭春理繡裳。好是繁華未消歇，江南寒食日初長。1

這首詩為詩人賡和其妹仲振宣而作。從詩歌比較明快愉悅的情調來看，此詩應寫于其待字閨中時，也有可能是她與趙箋霞、仲振宣結社唱和時的作品。詩歌寫作內容主要有二：一是寫春天萬物復蘇、百花盛開的美好景象，如“東風催整”“霞蔚云蒸”云云。二是展現詩人在春天里閑適而又充實的生活，如“醉潮紅粉”“春理繡裳”云云。當然，此詩面向的對象是詩人的妹妹仲振宣，所以，詩歌雖然沒有寫到她們姊妹之間的親情，但也間接反映出她們之間的親密關系。

五為抒發個體獨有情懷。其《述懷》云：

底事身為巾幗身，了然遠寄海之濱。黃金羞買長門賦，皚雪空嗟薄命人。

百歲年華今如此，一生心事向誰陳。斷腸冷淚知多少，訴與遙天月半輪。2

又《春日自遣》：

懨懨長晝幾傷神，蹤跡猶憐滯海濱。別恨遠縈芳草夢，愁心獨醉艷陽春。

望云灑淚終何益，久病看花懨此身。卻謝多情雙燕子，來回絮語故相親。3

這兩首，均寫于詩人結縭之后，主要寫她婚姻失意，心緒低落。《述懷》感嘆自己是女兒身，以致背井離鄉、遠嫁異地。她的婚姻是如此不和諧，就好比漢武帝與陳阿嬌、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即使有《長門賦》《皚雪》這樣表白心跡的動人文字，也難以挽回丈夫的心。詩人感到，自己的好年華都被這不幸的婚姻糟蹋了。然而，她的苦悶沒有人理解，詩人只好“訴與遙天月半輪”。《春日自遣》也寫詩人婚姻失意，在夫家倍受煎熬。因此，她“望云灑淚”“久病看花”，特別地思念家鄉，思念家中的親人，也特別希望自己能得到別人的關心，“卻謝多情雙燕子，來回絮語故相親”。兩首詩均用直抒胸臆的筆法狀寫自己的生活與情感，詩風低沉而感傷。

總體來看，仲振宜在泰州仲氏閨閣詩人中存詩最多，其詩歌創作不僅有比較豐富的內容，也有比較多樣的寫作筆法，她是盛清泰州仲氏閨秀中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之一。

仲振宣，字瑤泉，號芝云，張祥鳳室。著有《瑤泉女史遺草》，其《長歌行》記載自己參與泰州仲氏閨秀詩歌結社活動說：

阿嫂至自太行曲，一門風雅開詩壇。

燈前賭酒傳花鼓，醉后敲詩厭歌舞。

金蘭細字寫烏絲，共爇心香訂心譜。4

仲振宣在其姊仲振宜出閣三年后也結縭成家，但婚姻失意。趙箋霞《留云閣合稿序》中說其婚姻狀態曰：

又三載，芝云出閣，終風陰雨，憾更無窮。嗟乎，以曠代之淑質名姝，不逢賞音之士，日在愁城淚海中。5

仲振宣流傳下來的詩歌不多，其詩集《瑤泉女史遺草》僅收詩三十四首。在其現存詩歌中，懷人與詠物二類詩寫得較有風致。

其《懷薌云二姊》云：

予家篤愛在天倫，別緒難忘東海濱。底事生來同薄命，可堪天意不憐人。

情多令節增長恨，詩到分題幾愴神。欲寄梅花煩驛使，寂寥東閣未回春。6

又《再懷二姊》：

寸心何耿耿，怊悵海東天。相別未經月，馳思已隔年。

多愁常善病，新瘦得誰憐。回首留云閣，柔腸兩暗牽。1

這兩首詩，均為詩人寫給其姊仲振宜之作。兩首詩一方面抒寫她與仲振宜之間的手足之情，如“予家篤愛在天倫，別緒難忘東海濱”“回首留云閣，柔腸兩暗牽”，另一方面則抒泄詩人因為婚姻不如意而生發的抑郁之情，如“底事生來同薄命，可堪天意不憐人”“寸心何耿耿，怊悵海東天”。兩首詩雖曰“懷人”，但其重點卻在寫自我的人生遭際，從中可以體會詩人的生活與情感狀態。

仲振宣的詠物詩也寫得頗有情韻，不僅寫景狀物有聲有色，而且情感細膩深沉。如《落葉聲》：

秋老江南萬木森，蕭蕭落葉起商音。風回古墅空階旋，帚亂寒煙石徑深。

冷屋書燈扃小戶，荒村客夢醒疏林。憐他戚戚凄凄意，擾亂愁人一寸心。2

此詩先寫秋天來臨，落葉飄零，用“秋老江南”“蕭蕭落葉”“風回古墅”等語詞形容秋天的蕭瑟氣氛。接著詩人筆鋒一轉，描寫在秋天蕭瑟氣氛里自己“冷屋書燈”“荒村客夢”的寂寥生活，并抒發詩人“憐他戚戚凄凄意，擾亂愁人一寸心”的愴戚心緒。這首詩寫景狀物生動逼真，情感抒發則細膩而深沉，表達出詩人愁悶的心緒。

綜而言之，泰州仲氏女子詩社只是盛清乾隆中期一個小型的閨秀詩社。參加詩社詩歌唱和活動者，只有趙箋霞、仲振宜、仲振宣三人，而且她們寫詩不多，詩歌題材也不夠豐富，詩歌藝術表現也缺乏銳意與新創，但詩社三詩人不時進行詩歌唱和活動，努力提高她們的詩歌創作技藝，且在詩歌創作中真實展現她們的生活與心靈狀態，因此，她們的詩歌結社也有其積極的詩歌元素與詩學價值。不僅如此，泰州仲氏女子詩社的詩歌結社活動與詩歌創作，也豐富了盛清泰州仲氏家族的詩歌品質，活躍了盛清泰州地區女性詩壇的創作氣氛，并將盛清泰州女性詩壇引向一個更具深度與多樣態的詩學層次。

責任編輯：王堯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