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明星：沉默與行動

魏含聿

疫情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社會的人情冷暖，也照出了日常中被忽略的隱秘角落。

在抗擊疫情居家隔離的日子里，有明星曬廚藝、曬美食、云錄綜藝、直播帶貨，也有明星分享拼好的樂高模型，自曝“家中頹”的丑照；有明星為疫區(qū)籌款籌物資，也有明星被指出國游玩躲疫情。

明星作為公眾人物，幾乎是每一舉每一動都被公眾看在眼里，在重大公共安全事件中的反應和行為，更是會被放大解讀。為避免被輿論誤讀，不少明星選擇保持沉默，除了必要的抗疫宣傳，不發(fā)表言論，不說明捐贈數(shù)量，不解釋質(zhì)疑——這似乎成了明星群體心照不宣的“自保”方式。

消失的明星熱搜

疫情期間，明星們的個人宣傳和媒體露出，出現(xiàn)了近乎顛覆性的改變。盡管微博熱搜上依然常見明星們的身影，但熱搜數(shù)量和討論熱度均大不如前。對此，不少網(wǎng)友表示，曾經(jīng)看不上明星買熱搜，疫情期才發(fā)現(xiàn)明星霸占熱搜榜的日子有多舒服。

以往，某明星最新雜志封面或街拍，某明星手滑點贊了某黑料，甚至某明星更博了、某幾位明星同框了，都可能登上熱搜榜，甚至沖上前三。而在過去的兩個月，不僅明星團隊不再比著上熱搜，就連影視劇用以宣傳的熱搜詞條，都安排得非常謹慎。畢竟網(wǎng)友們將更多的關注放在了與疫情相關的新聞事件上，若明星因個人事件占用公共資源，不僅費力不討好，還會敗壞路人緣。

若是一不小心被“送”上熱搜，工作室聲明中一定會著力強調(diào)“無意占用公共資源”。而明星們在個人賬號中分享出的日常，大多會一改光鮮亮麗的人設，轉而展現(xiàn)“家里蹲”的世俗煙火氣。

如果說這些因時勢做出改變是情理之中，那默不作聲地低調(diào)捐款捐物就有些意料之外了。

韓紅帶領著自己的志愿者團隊沖在支援疫情防控的一線，又憑借著自己在娛樂圈打拼多年的號召力，獲得一眾明星的信任，為一線醫(yī)療隊募集了數(shù)額可觀的善款和物資。為此，韓紅在其個人微博號及“韓紅愛心慈善基金會”微博號上公開了支援進程和捐款信息。

除此之外，便鮮有明星在自己或自家工作室的微博號上公開捐款捐物信息，即便大多數(shù)的明星都有為疫情防控盡自己的一份力，卻也都不想成為出頭鳥。無論是捐款還是出力，都一個比一個低調(diào)，生怕被認為是作秀。特別是在捐款方面，網(wǎng)友很喜歡比較和衡量捐款數(shù)額。

吳京謝楠夫婦便是在網(wǎng)友的比較與衡量中，被罵上熱搜的。但是面對“收入上億才捐20萬元”的質(zhì)疑聲，二人未發(fā)一言辯解。還是在數(shù)輪捐贈結束以后，大家才發(fā)現(xiàn)，起初被公開的20萬元捐款，不過是二人所有捐贈中的一部分。

根據(jù)不同受捐單位和知情志愿者們公開的捐贈信息，吳京謝楠夫婦先后捐款捐物總計20余次，大到100萬元的捐款、價值260萬元的一次性醫(yī)用口罩和3輛救護車，小到洗護用品和衛(wèi)生棉等消耗品。其好友陳勵志發(fā)微博稱：“吳京一直在偷偷摸摸地捐，自己買，自己送。”

同吳京謝楠夫婦一樣做法的還有很多。包括徐崢，捐了25萬只口罩、2000套防護服，后又給伊朗捐獻了22臺制氧機，而這些捐贈信息也都是由受捐單位公開出來的，未見徐崢及其工作室在社交媒體賬號上有所宣傳。

除了捐款捐物，還有身體力行為抗擊疫情貢獻力量的。疫情期間，劇組停工，演員高鑫與其余10位志愿者在口罩工廠做義工，幫助工廠工人維持口罩的24小時不間斷的生產(chǎn)工作。

3月20日，韓紅在自己的微博上發(fā)了一條長文，細數(shù)了曾與她一同并肩作戰(zhàn)的明星志愿者團隊。這些人中，有人在海外采購，有人在國內(nèi)采購，有人在統(tǒng)計求助信息，有人在籌集物資時把自己學成了口罩專家，對全球不同系列的口罩技術參數(shù)和標準倒背如流，還有人在采購過程中把自己練成了砍價專家。

文中還特別提到，易烊千璽曾在韓紅團隊的物流志愿者被紛紛累倒之際，強烈要求只身前往武漢當搬運工，為了阻止他，韓紅在情急之下發(fā)了脾氣。如果韓紅沒有說出來，就不會有人知道，這個有著頂級流量的當紅小生，做公益時不聲不響卻一腔熱血。

輿論監(jiān)督還是道德綁架

當然，此次抗擊疫情過程中志愿者群體的主力是那些來自全國各地各行各業(yè)的素人，而非明星。但無論是此次的抗疫，還是以往的抗災，不少明星確實盡到了自己應盡的社會責任。

對明星群體來說，在抗疫抗災時的主要責任有三點：第一，作為收入相對較高的群體，在捐款捐物方面當盡一份力。第二，作為文藝工作者，在以文藝形式為一線人員鼓舞士氣方面當盡一份力。第三，作為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在呼吁社會各界同心協(xié)力抗疫抗災方面當盡一份力。

責任的范圍很清晰，但盡責的程度卻比較模糊。很多人喜歡強調(diào)，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而在每次的捐贈和支援中，引發(fā)爭議最多的便是捐款數(shù)額和社會服務程度。

明星作為最受矚目的公眾人物之一，特別是在網(wǎng)絡信息時代，明星在社交媒體平臺上的影響力巨大，在一定意義上理應成為社會價值導向的標桿，也就難免被要求遵循更高的道德標準。特別是在重大社會公共事件中，常常被期待履行更高的社會責任。

然而，與明星的被賦予的高期待不相稱的，是近年來明星群體展現(xiàn)出的較低的社會責任感。據(jù)2019年12月發(fā)布的《2019中國影視明星社會責任研究報告》顯示，2019年我國影響力排名前百的影視明星社會責任指數(shù)平均得分僅為27.75分，僅7人的得分超過了60分及格線。

在明星整體社會責任感遠低于社會期待，甚至依然遠低于及格水平的情況下，加上對明星逃稅漏稅和高價片酬的不滿，公眾對明星在重大社會公共事件中的行為表現(xiàn)愈發(fā)敏感，進而會愈發(fā)細致地關注到明星對社會責任的承擔。于是，那些被認為捐款數(shù)額遠低于其收入水平的明星們，那些被認為在疫情期出國游玩避難的明星們，被紛紛罵上熱搜。有人說這是輿論督導，有人說這是道德綁架。

人性復雜多樣，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達則兼濟天下，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強烈的家國情懷，若針對某個明星事件，用網(wǎng)絡暴力來攻擊社會責任感低的人不過是企圖以惡止惡，并不可取。

從公開的明星捐款數(shù)額明細來看，仿佛“抄作業(yè)”般的近乎全員或10萬元或20萬元的數(shù)額，體現(xiàn)的并非明星們吝嗇，更多的是生怕與別人不同而被槍打的膽小。而這種在公共事件中明星集體失語或互相“看齊”的現(xiàn)狀，與其說是個人的社會責任感問題，不如說是行業(yè)整體環(huán)境問題。

為何要隨波逐流

隨著造星產(chǎn)業(yè)的迅速發(fā)展和明星群體的擴大，對于明星而言，具備高水平的道德素養(yǎng)和專業(yè)能力以獲得認可是在娛樂圈立足的關鍵，哪怕只是打造出相應的“人設”，也是必要的。

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明星獲得公眾的認可和喜愛，實際上是在獲得一種權威。擁有這種權威便可吸引和維護追隨者，進而有助于成就他們的明星地位。而想要擁有這種權威，首先要具備非凡的個人魅力，亦即馬克斯·韋伯提出的“卡里斯瑪”屬性。

“卡里斯瑪”一詞來源于基督教，原意為“神圣的天賦”，指獲神幫助的超常人物，后引申為具有非凡魅力和能力的領袖。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在其著作《經(jīng)濟與社會》中將權威分成三種類型：傳統(tǒng)型權威、卡里斯瑪型權威、法理型權威。

傳統(tǒng)型權威的代表是中國古代的嫡長子繼承制；法理型權威是指現(xiàn)代社會中根據(jù)一定的選舉規(guī)則而確定的權威；卡里斯瑪型權威則是指依靠個人的非凡魅力而獲得的權威，也被稱為個人魅力型權威。那些因個人魅力而受人喜愛甚至崇拜的明星，即是卡里斯瑪型權威者。

明星作為最受矚目的公眾人物之一，特別是在網(wǎng)絡信息時代，明星在社交媒體平臺上的影響力巨大，在一定意義上理應成為社會價值導向的標桿，也就難免被要求遵循更高的道德標準。

卡里斯瑪型權威建立在權威者的個人魅力之上，而所謂的個人魅力缺乏絕對的標準，評價往往從個人感覺出發(fā)，因此是三種權威類型中最不穩(wěn)定、最易瓦解的，權威者可能因為任何或大或小的原因喪失權威。在明星的話語體系中，我們將這種權威的消失稱為“過氣”或是“人設崩塌”。

明星若要獲得并長久擁有卡里斯瑪型權威，則要具備并保持被人認同的超凡個人魅力。對明星來說，這種魅力既可以是天生麗質(zhì)的外貌，也可以是出類拔萃的專業(yè)能力。

但前文中提到過，造星產(chǎn)業(yè)迅速發(fā)展，明星群體不斷擴大，好看的人很多，醫(yī)美行業(yè)的興起更是打造了一眾令觀眾審美疲勞的俊男美女，而所謂的專業(yè)能力，也很容易被淹沒在觀眾看不過來的影視劇和綜藝節(jié)目之中。所以，對于單靠外貌和才能的明星來說，“過氣”和“糊掉”是家常便飯。

于是，塑造良好的道德品行，成為正向價值觀的標桿，便成了當前明星們爭相打造的人格魅力，不論是切實具備，還是全靠宣傳，總歸是必不可少。

從“好男人”到“模范夫妻”，從“彬彬有禮”到“謙虛敬業(yè)”，無處不見明星對人品的經(jīng)營和運用。而在重大社會事件面前，承擔起應該承擔的甚至是公眾超額期待的社會責任，更是打造個人魅力收獲卡里斯瑪型權威的必要條件。

有趣的是，明星塑造個人魅力的水平在提高，公眾鑒別魅力虛實的水平也在提高，這也是為何近兩年明星人設崩塌的事件頻發(fā)。所以，對于那些靠營銷拔高個人魅力的明星來說，更高超的手段便是營銷得不露痕跡，而最穩(wěn)妥人設塑造的方向則是隨波逐流。

由此，在此次疫情中，明星從熱搜上消失的顯現(xiàn)便很好理解了，真正道德品格高尚的人在承擔社會責任方面只愿默默完成，不愿拿來炒作。而那些道德品格不夠高尚，只是出于某種私人需求而勉強承擔社會責任的人則發(fā)現(xiàn)，拿公益炒作會適得其反，便也只能做一個沉默的付出者。

但無論如何，作為公眾人物的明星能承擔起更多的社會責任就是一種進步，時間也總會幫助公眾分辨出其中的真心和私心。若是期盼能有更高階的進步，緊盯并攻擊個別明星的社會責任感是不夠的，建立起更為完善的行業(yè)準則，并使得明星們?nèi)巳伺c之看齊，而非盲目地與他人“看齊”，方為長久之計。

（摘自《南風窗》202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