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生素污染，認知和治理都需更新

張田勘

最近，中國長三角地區的一項調查表明，約40%孕婦的尿液中檢出抗生素，近80%的兒童尿液中檢出獸用抗生素。這意味著，中國的抗生素污染日趨嚴重。抗生素污染也并非中國特有現象，而是全球性的。

英國約克大學的科研團隊發起一項對全球72個國家711個地點的河流水質的檢測，結果發現65%的河流的抗生素濃度超過安全標準。

雖然抗生素污染是全球性的，但中國最為嚴重。一個廣為引用的數據是，中國抗生素使用量占全球一半（2013年中國抗生素總使用量約為16.2萬噸，其中48%為人用抗生素，其余為獸用抗生素）。

抗生素污染的源頭來自以下幾個領域：一是醫用，二是畜牧養殖業，三是食品加工業和公眾日常生活使用，其中以前二者為主。找到了抗生素污染源就能夠找到有效的監管和控制方式，也就是堵與疏，監控和引導。在監控方面，要有一系列行政和法規管理以及具體實施方法；在引導方面，需要讓所有人知曉利害得失，并能找到其他方式來替代抗生素的使用，少用和不用抗生素。

回顧相關部門在這兩方面的做法，可以得出一些經驗和教訓。

在監控抗生素的污染上，可以看到，中國過去是行業監管，現在剛剛進入多部門全面監管及全社會監管。

在抗生素污染的傳統性污染源—醫用性抗生素監控方面，2004年，原衛生部發布了第一版《抗菌藥物臨床應用指導原則》。緊接著，在2005年，原衛生部等部門又發布了《關于建立抗菌藥物臨床應用及細菌耐藥監測網的通知》。2007年，有關部門又發布了《處方管理辦法》。這些規定對減少抗生素的濫用起了一定作用。但是，2010年，攜帶耐藥基因的“新德里金屬-β-內酰胺酶1”（NDM-1）超級細菌在印度和中國出現，再次表明抗生素濫用導致的耐藥性問題已經十分嚴重。

當時，我國衛生部除了再次發布《全國抗菌藥物整治工作方案》外，又于2012年頒布了被稱為史上最嚴抗生素管理辦法的《抗菌藥物臨床應用管理辦法》，對醫療機構使用抗生素進行了嚴格規范，其中包括抗菌藥的適用條件、抗菌藥物臨床應用管理和監督管理等。

從抗生素使用并造成污染的第一大源頭—畜牧養殖業的監管來看，較早的是1994年原農業部發布的《動物性食品中獸藥的最高殘留限量（試行）》。此后，又有《2009年度動物源細菌耐藥性監測計劃》和《關于開展抗生素藥渣等危險廢物產生及處置專項檢查的通知》等規定出臺。在認識到抗生素污染的嚴重性后，2019年，我國農業農村部表示，將修訂《獸藥管理條例》及配套規章，并逐步將抗生素污染排放納入重點行業水污染物排放監管范圍。

從監管兩大抗生素污染源頭來看，法規和管理當然產生了一定效果，如一些調查表明，二三級醫療機構門診抗生素使用率已經從2010年的19.4%下降到2017年的7.7%，住院抗生素使用率從2010年的67.3%下降到2017年的36.8%。但是，由于諸多原因，如法規有漏洞和執行并不嚴格，導致抗生素污染問題依然嚴峻。

迄今，我國環保機構并沒有將抗生素污染作為重要的污染源來治理，只是把抗生素菌渣列入《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但是，抗生素水體污染比菌渣污染嚴重得多。

調查發現，長三角地區某市水源地附近有三家醫藥公司排污口，一些長江支流交匯處有六七家制藥廠，這些企業排放的廢水中含有高濃度抗生素。目前，不少長江中下游的化工、制藥、中低端制造、畜禽養殖等企業往上游或支流轉移，更加劇了抗生素水污染。因此，把抗生素水污染納入法規管理，是當務之急，而且要明確，抗生素也是一種污染源，甚至比二氧化碳、硫化物和重金屬污染還要嚴重。同時，應把誰污染誰治理的方針納入到抗生素污染中，生產制造和使用消費抗生素的單位和個人都應當負責，一是減少使用，二是要治理被抗生素污染了的環境。

最高法在2020年1月9日已經提出，要以“十嚴”標準來保護長江，包括對長江流域生態環境保護要實行最嚴格的生態環境保護標準；對違反環境保護相關法律法規的行為嚴格落實企業主體責任和政府監管責任，實行生態環境損害責任終身追究制；對環境污染，破壞生態的行為從嚴懲處，甚至要把向長江干支流偷排、直排當作恐怖主義犯罪來打擊。

治理抗生素污染當然需要第二大措施—疏通和引導。作為抗生素使用大戶的畜牧養殖業，盡管有一系列政策和法規限制養殖戶使用各種抗生素，但是在生豬、肉雞、水產等養殖過程中，因養殖密度高，不少養殖戶為降低感染發病率，習慣在飼料中添加各類抗生素。生豬飼料中，硫酸黏菌素、金霉素都是常用抗生素，1噸飼料甚至能添加500克抗生素藥物。養殖戶的理由是，如果不加抗生素，養殖的動物會大量死亡，肯定賠錢。

現實情況決定了養殖者很難遵守相關規定。因此，更好的做法是要結合“疏導”的方法，例如學習丹麥的養豬業，養殖戶不在飼料中添加抗生素，提升豬肉質量，使其更美味，更受消費者歡迎，才會引導養殖戶少用和不用抗生素。也可以引導養殖戶采用其他替代抗生素的藥物，如微生態制劑、寡糖、抗菌肽、酶制劑、中草藥制劑、酸化劑等。

在抗生素使用的疏導方面，也包括對公眾的科學傳播，通過提高人們的科學素養來少用抗生素。2015年，世界衛生組織（WHO）公布的一項調查表明，全球范圍內，有64%的受訪者相信抗生素可以治療感冒和流感，事實上抗生素對于流感和感冒病毒不起任何作用。這種認知的錯誤也導致了抗生素在生活中的大量使用。盡管抗生素已經成為處方藥，但人們還是可以通過各種方式獲得各種抗生素。因此，全民的科學傳播也是減少抗生素使用的有效方式。

從監控和引導上減少抗生素污染，同樣要從政府監管、行業管理過渡到全社會參與，進行全方位的抗生素減用、限用和禁用。一方面，需要讓全民獲得一個信念—同一健康，即人、動物、微生物、植物共享一個環境，人類少用抗生素，能讓人和其他生物、環境都能獲得健康。另一方面，全社會治理抗生素污染也意味著各行各業需要共同行動，因為抗生素污染不只是醫療、農業、食品加工業的問題，而是全社會的問題。這方面，中國也在行動。2016年，原國家衛計委和農業部等14個部門聯合制定公布《遏制細菌耐藥國家行動計劃（2016～2020年）》，商務部也在同一年發布《全國藥品流通行業發展規劃（2016～2020年）》，這表明，治理抗生素污染需要多部門全社會聯合行動。

在抗生素污染日趨嚴重的今天，全社會參與，由主要污染源的農業和醫療部門負主要責任，再結合堵與疏的方針，方有可能逐步減少抗生素污染，以減輕由此帶來的對人類和生態環境的種種負面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