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是上海作家金宇澄先生用上海方言寫成的一部長篇小說,重點描寫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和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上海的人物群像。該小說于2015年獲得了第九屆茅盾文學獎,于2019年9月23日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同年10月11日入選國家新聞出版署和中國作家協會聯合推介的25部“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主題網絡文學作品暨2019年優秀網絡文學原創作品名單。
在受到文學界矚目的同時,《繁花》也得到了藝術界的關注。香港電影導演王家衛就要拍一部電影版的《繁花》①。而在電影版本外,祖籍江蘇吳江的金先生對彈詞版的《繁花》也有過設想,他曾說:“在寫《繁花》的階段,我耳朵邊一直有一位蘇州口音的上海老先生,一個人慢慢講,聲音不溫不火,不高不低,再麻煩的背景名堂,再吵鬧的男女對白,先生總是篤定如泰山,有哭有笑,有俗有雅,說得源源不斷,像是用不著我考慮,我只要聽,只要記就可以了,真是特別……”

三分對小說中上海風貌的熟悉感,三分對金先生的崇敬,三分拓展彈詞文本文庫的使命感,再加上一分忐忑,我就帶著這十分復雜的心情,在2016年的春天,開始探求實現評彈版《繁花》的可能性。
經一位作家朋友引薦,我在《上海文學》編輯部見到了金先生本人。在與他見面之前,我就聽說他個性較強,做事干脆,不喜歡客套。所以在介紹完自己并坐定后,我就單刀直入說明了來意。金先生果然很痛快,也對《繁花》的評彈化表現出了興趣,他說自己是吳江人,也可以算是蘇州人。“我的父親晚年時喜歡聽評彈,所以我們家經常是弦索叮咚聲不斷,吳儂軟語常繞梁。耳濡目染之下,我對評彈很了解,很熟悉。”他認為,《繁花》改編為其他文藝形式很有些“跨界”的味道,一方面難度較大,一方面能不能表現出原汁原味也令人擔心,但進行彈詞改編可能就平滑很多,因為《繁花》的整體結構是話本式的,內容的市井味很濃,與彈詞的表演方式與內容定位很貼合。
總的來說,第一次溝通比較順利。我們雙方有初步合作意向后,上海大世界就聞風而動,把評彈版《繁花》預訂為開臺的主要駐場節目,所以在大世界委托的文化經紀公司的主導下,金先生同意我們改編全書三分之一的內容,先試試看。簽約時,他很真誠地對我們說:“現在傳統藝術相對比較困難,如果你們的演出業務不如預期,這個作品如果不受歡迎,沒關系,那就不要做了,我可以把版權費還給你們。”
改編得到原作者的大力支持,這自然是個好消息。但在歡欣的同時,我們還得琢磨,怎么讓彈詞《繁花》“響”起來,以省下金先生“付還”給我們的版權費。
“不響”堪稱《繁花》中的高頻詞匯。上海人最慣常的姿態,可能就是“不響”——不吱聲、無語,把要說的話悶在心里。“不響”在給原作平添了許多婉轉,給讀者留下想象空間的同時,也讓我們這些彈詞從業者有段時間變得“不響”了。評彈是典型的說唱藝術,是要把人物內心深處的想法和情感通過說表彈唱傳遞給觀眾。所以,彈詞是要“響”起來的。因此,怎么正確揣摩人物的內心,把“不響”轉化為“響”,就是我們必須要考慮的問題。金先生就認為,人的內心是復雜的,想法是和每個人的思想與經歷密切相關的。而讀者在讀到“不響”的某一段落時,可能就會福至心靈,領會到個中含義,這是一種小說的“放電”方式。“而具體到彈詞中當然要有所變化,但還是要照顧到這種小說的精髓。”

我們充分理解和尊重他的意見,所以在改編時,在“響”與“不響”兩方面都花了很多功夫。很多“不響”的環節處理得頗為巧妙,有些必須要“響”的情節我們則在說唱演中做足。尤其是對書中滬生與陶陶在菜場巧遇后的對話,我們做了大幅度擴充,說唱相間并穿插使用“噱”中的“外插花”“小賣”等技巧,讓這一情節“響”了起來。這一段也得到了金先生的認可,“這段改得好,有高潮,有戲劇沖突,最值得推崇的是你們把當時的時代印跡和人文特征融入了進去,更有立體感,觀眾能夠很投入地進入到你們的藝術情境里。”
當然對其他情節的改編設計,金先生有時還是有保留的。雙方本著求同存異、相互尊重的態度充分協商,有時也都“不響”,用沉默劃出一個“六尺巷”,給小說和彈詞以相對充分的延展空間。

彈詞版《繁花》多了4個字,變成了《高博文說繁花》,這一是表達對原著的尊重,凸顯原創與改編的不同;二就是想為改編保留一些彈詞自由表現的空間。
小說會留給讀者自己構建場景的空間,讀者可以想象如果我是某某可以如何如何,但彈詞演員要在說表彈唱間盡可能把作品的內涵傳遞給觀眾。要做到這一點,演員就應該有“我注六經”的態度,充分發揮彈詞的藝術優長,運用自己的表演能力,以“說”為焦點,將人物、情景、關系、時代等串聯起來,既保留原作的精華,又兼顧彈詞的藝術特色。
此外,改編要借原創的東風,原創同樣要依靠改編拓展知名度。從這一方面來說,改編時就想著“背靠大樹好乘涼”是不行的,樹蔭底下的苗木長不大。所以我們在改編時就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要讓自己的改編作品成為原創改編鏈條上最引人注目的一環。我為《繁花》冠名,就是要表現這樣一種態度。
從2016年底公演至今,《高博文說繁花》也3歲多了。從在上海大世界的首演到參加新天地藝術節和思南讀書節相關演出活動,再到在上海大劇院的7場公演,從劇本到人物再到文本,這個“孩子”也是在不斷變化和成長的。如在上海大劇院的演出就有王汝剛和曹可凡兩位老師參與,為此我們專門為他們量身定做了劇情和人物,盡管有些方面表面上與原著聯系較淺,但在表現上海文化這方面做得不錯,也契合了原作的核心。特別是2019年在香港地區的8場公演中,我們根據受眾的欣賞習慣和審美傾向,有針對性地微調了劇本和表現方式,其中中英文對照字幕尤其被受眾贊許。
在金先生的授權范圍內,我們還有一部分主要描寫20世紀60年代的內容未曾公演,我們正在對其進行積極整理。
記得金宇澄先生在聽了我們第一次公演后說過這樣一段話:“今朝是高博文先生來說《繁花》,像這個過程今朝又回轉了,回到一部評彈說書先生的書里,有意思。蘇州口音、上海口音的老先生一轉身,回到了傳統大世界——一個可以開口說、開口唱的環境里。我這是做夢還是真的?蠻好、蠻好,我樂觀其成的,謝謝高先生。”
我也要謝謝他,有了這部小說,才有了《高博文說繁花》,才有了我們對通俗文學文本曲藝化改編的探索。
《繁花》我們要說下去,探索我們也要進行下去。
注釋:
①《獨家!王家衛<繁花>7月橫店開機 正在前期置景》,新浪網,2020年05月13日。——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