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陽



遼代歷史悠久,文化獨特,是我國古代金銀器發展史上的重要時期。遼代金銀器汲取隋唐時期繁榮發展的營養,在吸收中原文化、西方文化和周鄰民族文化的基礎上更加燦爛,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金銀器風格,其精湛的制作工藝和瑰麗的藝術造型代表了古代北方契丹民族金銀器制作的巔峰,在草原文化藝術中占有重要地位。10-11世紀的河北地處宋遼交界,是中原文化與草原文化交流融合的最前沿,河北地區發現的遼代金銀器種類豐富,其中不乏華美的飾品、頗具民族特色的葬品和精美的佛教法器,這些器物琳瑯璀璨,富麗堂皇,不僅體現了北方草原游牧文明的璀璨與神奇,也真實反映了這一時期契丹民族金銀器的造型藝術與紋飾特征,具有重要的審美價值與學術價值。
承上啟新,妝金飾銀
遼代在吸收中原文化、西方文化和周鄰民族文化的基礎上,金銀器種類愈加豐富。其中的裝飾品民族文化特色濃郁,有冠、簪、鐲、耳墜、戒指、帶飾、佩飾等不同品目。這些器物在吸收了中原金銀器制作精巧、細膩雅致等特色的同時,又融入了草原民族所特有的雄渾大氣的風格,更加豐富了中國金銀器制作工藝的多元化和多樣性。
小銀魚(圖1),平泉市小寺溝鎮蘇子溝村出土,長3.65、寬2.9、厚0.8厘米。整體為擺尾的摩羯魚狀。摩羯弓眉凸目,額部前伸,頸部及背部向上彎折,尾鰭上揚,呈現出躍而欲飛的姿態。魚身以粗獷深刻的線條裝飾出鱗片等紋飾。摩羯的頭部飾有短鋌,應是佩戴的耳飾。整件器物風格獨特,在器型小巧的耳飾上彰顯出草原民族的粗獷大氣、豪爽奔放。根據考古資料顯示,遼代的摩羯形耳飾種類與數量極為豐富。摩羯是梵語的音譯,公元4世紀,摩羯的形象隨著佛教傳入中國。摩羯紋在唐代金銀器中較為常見,契丹人對于摩羯紋的興趣,既有宗教上崇信佛教的因素,又有唐文化的繼承和影響。
鎏金云頭形龍鳳銀冠(圖2),平泉市小吉溝遼墓出土,展開后全長57.5、兩端寬9.6、中間寬15.7厘米。主題紋飾為二龍戲珠。龍昂首翹尾,身披鱗甲,頸及四肢生鼉毛,形象生動。兩條龍的后面各有一鳳,展雙翅,拖長尾,作飛翔狀。龍鳳問填云紋。龍鳳及云朵均凸出于銀冠之上,具有高浮雕效果,十分醒目。銀冠上下緣各有一小滾邊,并等距間有一對小孔,用以釘綴冠襯之用。整個圖案以草葉紋為地,冠邊緣壓印凸起的如意形小云朵。銀冠紋飾豐富,主題鮮明,雙龍威赫、騰躍凌動,雙鳳優雅、展翅而飛,如意云紋在飄灑流動間呈現出別致的小巧可愛,共同勾勒出一幅龍飛鳳舞、祥云浮動、草葉蔓卷的優美畫面,體現了遼代工匠精湛的技藝水平及獨具妙趣的創造力。龍與鳳是中華民族古老的圖騰形象,在考古發掘及傳世的文物遺存中,龍鳳紋飾極為豐富,在金銀器、青銅器、玉器、陶瓷、服飾、家具、建筑等領域應用廣泛。在我國傳統的吉祥圖案中,龍紋雄健,鳳紋婉麗,龍鳳紋飾交織相映,有“龍鳳呈祥”之說,寓意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美好祈愿,也寄托了人們對神圣的崇拜、對幸福生活的向往。
纏枝花卉紋金櫛(圖3),易縣大北城窖藏出土,長12.3、寬6厘米。櫛背呈弓形,正反兩面均向外隆起,滿飾纏枝花卉,紋飾繁復,線條清晰。櫛齒用薄金片錘刻而成,輕薄細密,便于插戴。在我國古代,篦箕和梳子統稱“櫛”,與簪、釵、勝、步搖、金鈿、銖花、勒子并稱為中國八大發飾。古代名貴的櫛以黃金制品為上,頭插金銀櫛作為裝飾不僅是中原女性的風尚,同樣為草原民族女性所喜愛。纏枝花卉紋金櫛線條優美,紋飾迤邐,在金輝熠熠中蔓延出連綿纏轉的花卉,璨而不俗,玲瓏精致。將綿密的櫛齒插戴在發絲間,裝點出秀麗婉約的別樣風致,體現出遼代女性的審美與風尚,再現遼代金銀飾品的豐富與多彩。
民族特色,遼風濃郁
漢唐時期,金銀器的富麗堂皇不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還受到了丹家方士的影響,他們認為使用黃金做的飲食器皿,有益壽延年、長生不死的效用,追求長生的沖動刺激了統治階級對金銀器的需求,也因此推動了金銀器制造業的發展。遼代金銀器在繼承前朝工藝技巧的基礎上,又進一步豐富發展。遼代由契丹族立國,在馬背上生活的契丹族人,日常用品保留了他們的民族特征,充滿濃郁的草原氣息。其鐘情的金銀器除承襲唐代的文化和工藝傳統外,也創造了富于自身民族特色的藝術風格,充分反映了契丹族的本土文化與風俗。
捶揲銀覆面(圖4),長21.9、寬21.7厘米。為男性面具,臉型飽滿,面部輪廓清晰,眉骨突出,雙目閉合,鼻梁狹長,神態安詳。耳下及鬢角兩側有孔,可系結佩戴。覆面又稱面具、蓋臉,遼代契丹貴族有“用金銀做面具,銅絲絡其手足”的葬俗,即在死者面部覆罩一件面具樣的金屬片,軀體則用彩絡或銀銅絲絡纏。覆面有金、銀之分,是死者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捶揲銀覆面即是契丹族獨有的喪葬文化在金銀器上的體現,也說明契丹族在生死觀念上與中原民族一致——視死如生。
契丹文“敕宜速”金牌、銀牌(圖5),出土于承德縣八家公社深水澗榻木溝老陽坡。金牌長21、寬6、厚0.3厘米;銀牌長20.9、寬6.1、厚0.3厘米。兩牌形制相同,為圓角長條形,上端皆有一圓形穿孔,用以穿系。正面雙勾陰刻契丹文“敕宜速”三字,前一字為單文,后兩字為三個單文組成的復文,背為素面。金牌和銀牌均為軍事傳令的憑信。遼在契丹時并無符牌,隨著國力強盛,遼太祖時開始沿襲唐代的符牌制度,有用于調撥軍馬的金魚符,也有傳達使命、換乘驛馬的銀牌。金銀牌在遼代是皇權的象征。遼代書禁甚嚴,傳入中原的遼代文書典籍極少,契丹文字在歷史長河中不斷消磨,釋讀困難。契丹文“敕宜速”金牌、銀牌文辭明確,刻劃清晰,是研究契丹文化的重要資料,在金輝銀彩、筆畫勾刻中延續著遼代的文化與輝煌。
虔心匠藝,佛事法器
契丹族信奉原始宗教,進入中原地區后,開始信奉佛教和道教,出現了舍利塔、法輪、菩提樹、碗、碟、瓶等金銀制宗教器具。其中,佛教法器制作精美、技藝精湛,不僅體現了遼代工匠超凡的金屬加工工藝,也寄托著民眾崇佛向善的虔誠之心。
須彌座雙重檐金舍利塔(圖6),蔚縣南安寺塔地官出土。塔身為六角形座,上部鑲嵌一只舍利金瓶。瓶為鼓腹,下刻蓮紋,中腹部飾云紋,蓋為覆荷葉形。一層塔身兩面開門,另四面線刻四大天王像。其上兩層塔檐,有斗拱、吻獸、瓦壟、金鐸等裝飾物,塔剎為鏤空寶珠和三層相輪組成,從塔剎到兩重檐上,由珠寶成鏈纏繞相連。塔身置于六角仰蓮須彌座之中,如凈蓮初開、佛光乍現。舍利塔由純金精制而成,造型玲瓏、工藝精湛,塔身之上又用瑩白的珍珠串聯成鏈,為金光燦燦的舍利塔披上一層純潔的明光,將佛國凈土的慈悲禪意烘托得淋漓盡致,是遼代金銀器制作IE與崇佛思想完美融合的藝術珍品。
帶柄銀香爐(手爐)(圖7),易縣凈覺寺舍利塔出土,由爐座與爐盤兩部分組成。爐座通長23.7、圈足直徑5.4厘米。座為敞口,寬沿,高圈足,一側有長柄。爐盤口徑6.2、盞深2.1、圈足直徑2.2厘米。盤為六曲花式口,寬沿,斜直腹,置于爐座內,寬沿上飾一周忍冬圖案。唐代文獻有載:香爐有柄者日鵲尾爐。鵲尾爐是中國古代佛教的行香法器之一,始見于南北朝。香斗為杯形,手柄前端鉚入香斗,尾端下折。據考古發現,佛教行香法器始見于公元前1世紀前后中亞犍陀羅地區,中國鵲尾爐則從犍陀羅佛寺流行的長柄香爐演變而來。帶柄銀香爐(手爐)器型規整,弧面光潔,制作工藝精良。
銀塔(圖8),易縣凈覺寺舍利塔出土,通高19.5厘米,由塔座、塔身和塔頂三部分組成。塔座為束腰狀六面臺階式,上部下端有子口插入塔座下部。座面飾兩層蓮瓣,內有六個月牙形孔。塔身平面呈六角形,六角施圓柱,柱用陰線刻出,柱下端插入塔座上的六個月牙形孔中,插入部分向外折成直角,與塔座固定成一體。塔頂為六邊攢尖形,六角各垂一風鐸,塔頂部有一圓孔。剎座由兩層蓮瓣組成,上托葫蘆形寶瓶,剎座底部有一空心圓鋌穿過塔頂部圓孔,在塔頂內分成四瓣向外折,使剎座和塔頂固定成一體。塔頂下端有子口,插入塔身的上口,使銀塔連成一體。銀塔極為精致,立體對稱,棱角分明,在平衡穩重中展現出通透、飛揚的特質,塔頂六角的風鐸似是隨風送來佛國梵音,賦予整件銀塔獨特的靈性,體現了遼代工匠將技藝與信仰融合發展過程中的探索與創造。
遼代金銀器的發展演變,貫穿了遼代200余年的始終,并伴隨著其社會經濟的發展、自身文化與其他文化的交融,最終形成了自己的藝術特色。河北藏遼代金銀器,閃耀著歷史的光芒,映射契丹本土文化與中原文化、外域文化互鑒的輝煌成就。這些耀眼奪目的金銀器,蘊含著傳統文化的人文精神,成為綿延長久的中華文明長河中一顆璀璨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