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
“新時代的中日關系”這一提法,正式見諸中國官方話語體系是在2019年春。2019年6月,前往大阪出席G20峰會的習近平主席在會前會見了安倍晉三首相,雙方達成“兩國關系發展十項共識”,由此開啟了作為新時期雙邊國家關系的嶄新提法,輿論界、學術界隨之出現了不同語境下與之相關聯的表達方式。
縱觀人類歷史,國家關系往往因利益交錯呈現出高度復雜的流動狀態。具體到中日關系,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按照自己的外交宗旨、根本原則和基本準則,經過“以民促官”的外交努力過程,在20世紀70年代初期審時度勢,同日本實現了“邦交正常化”,并在此后幾十年中達成系列雙邊關系框架。從象征復交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日本國政府聯合聲明》到締結《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兩步走”,及至第三、第四個政治文件所體現的“致力于和平與發展的友好合作伙伴關系”“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系”的共識表述,其中始終貫穿著1972年實現兩國邦交正常化的原點上確立的基本精神:中日兩國要世世代代和平友好,堅持互利互惠共同發展。
在日本,有很多人主張與中國的“和平友好”已經過時,甚至把中國方面主張的“堅持和平友好”歪曲為“用歷史問題敲打日本的斗爭策略”。而在中國,也有人將“中日和平友好”簡單等同于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中日蜜月期”的狀態。兩者都暗含著放棄“和平友好”的錯誤思路,究其緣由,是脫離了兩國近現代歷史發展過程,將中日間的“和平友好”進行了淺表化、庸俗化的誤判誤解。
發展新時代中日關系的前提是對“和平友好”做出正確解讀,是按照兩國關系原點與基本精神,為“和平友好”增添與時代發展相匹配的實質性內容。同時,“這樣的良好定位和愿景也要有實際內涵支撐”。目前,中國學術界不乏主張在新的歷史時期為“和平友好”增添新內涵、賦予新能量的議論,其中姜躍春教授的觀點一針見血地觸達了問題實質,“中日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這不僅是中日老一代政治家的良好愿望,也是多數普通國民的美好愿景。然而,我們必須看到,隨著兩國關系交集的增加,相互之間的矛盾與摩擦也隨之增多。中日之間單純友好的時代已經過去,20世紀70年代中日剛建交后的蜜月期今后不會再來。在未來中日關系發展中,有多領域的合作,但更多的可能是在全球層面的競爭,甚至不時還會出現激烈的對抗……隨著中日之間面臨的國際環境日趨復雜,未來中日關系的友好內涵可能也要復雜一點,不能說簡單地碰杯和握手就叫友好,也不可認為有一些摩擦就是不友好。未來的中日關系將是一種多種因素并存的狀態,有摩擦,有碰撞,同時還有合作。”
2019年6月,中日兩國政府已原則上商定和確認2020年春天習近平主席應邀對日本進行國事訪問(編者注:因中日兩國全力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截至發稿,中日雙方就訪問時機正保持密切溝通)。誠如王毅外長所言,“如果此訪能夠成行,將是中國國家元首時隔12年正式訪問日本,必將成為新時代引領中日關系發展的重要里程碑” 。
隨著中國領導人對日本進行國事訪問日期日益臨近,日本社會中卻冒出不和諧聲音,政治空氣中混雜著不利于高層互訪的氛圍。日本國內個別政治勢力和政治人物竟以“過度接近中國會危及日美同盟”等理由,反對以國賓禮儀接待中國國家主席。素來反華的《產經新聞》駐華盛頓特派員古森義久更是撰文“規勸”安倍,“切莫因接待中國領導人向美國發送接近中國、挑戰美國的錯誤信號”。古森還在文中借美國蘭德公司專門研究美日同盟的杰弗里·賀南及布魯金斯學會的邁克爾·奧漢隆之口,散布“日本與中國在安全保障基本戰略上存在巨大差異,中國挑戰美日同盟,而日本是以美日同盟為國防支柱的”的言論,刻意強調中日戰略選擇差異,試圖阻擋中日關系前行。
顯然,這些人仍抱著“聯美抗中”的陳舊思維,消極對待中日關系改善。的確,日美同盟過去曾是日本外交的基軸,但在當今世界百年未有的大變局下,這種以鄰為壑的軍事同盟已淪為一種歷史遺留下來的“存量資產”,而不是日本國家安全上的“增量資產”。
第一,兩國人員交往數量的失衡。雖然就人口比例計算,中國訪日人數與日本訪華人數差異不算太大,但考慮中日建交后交流的規模和特點,日本國民缺乏對華認知熱情,甚至存在厭惡、漠視中國的情況也是不爭的事實。缺少民意支持的官方友好是難以持久的,中日兩國作為負責任的重要鄰國,自當同舟共濟。
第二,交流規模與交流深度之間失衡。迄今為止的民間交流大多停留在淺表的觀光層面,形式上的熱絡掩蓋了深入了解上的不足,加之文化習俗與生活習慣方面存在差異,個別地方甚至出現了“去旅游的人越多,對方的感受越糟糕”的負面效應。這也是亟待通過深入的民間交流解決的突出問題。
第三,媒體報道及社會精英的某些輿論與兩國關系改善趨勢之間失衡。實事求是地講,與安倍首相近年來的認識相區別,日本媒體對華報道仍不夠客觀公正。尤其是在香港、臺灣問題上污名化中國的報道與兩國關系改善的潮流明顯相悖,也會導致民眾之間的理解失衡。
對此,中國政府不斷告誡日本方面,兩國關系走到今天,利益從未像今天這樣廣泛而深入融合,發展也從未像今天這樣直接而緊密相連,中日雙方都要重信守諾,在重大原則問題上不含糊、不倒退。中國需要為日本樹立良好形象而不懈努力,日本也需要以正常心態冷靜地看待中國的發展變化。
鑒于新時代中日關系發展需要雙方互融互動,中國方面十分關注日本領導人在處理對華關系上發出的信號。有日本媒體報道,安倍首相曾考慮在參加中日韓三國領導人會議期間,“把中國公務船駛入尖閣諸島(中國稱“釣魚島”)周邊日本領海”作為議題,給中國人“來者不善”的感覺。但最終安倍首相在參加會議前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希望此行進一步鞏固日中紐帶,期待中日韓獲益‘三贏。”顯然,安倍首相小心回避了此前日媒釋放的消極信息,只是籠統地談到,會見習主席時將言及“日中兩國共同對地區和世界的和平與繁榮負有重大責任。面向習近平主席明年的訪日,希望能夠一道下定去完成這一責任的決心”。
令人高興的是,在2019年歲尾之際中日關系又出現了新的進展。2019年12月23日,習近平主席在會見前來出席第八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的安倍首相時,雙方再次確認“一致同意推動構建契合新時代要求的中日關系,共同開辟兩國關系的新未來”,進一步明確了“互為合作伙伴,互不構成威脅”的政治共識,本著“化競爭為協調”的精神推動兩國關系。
中日關系好轉程度的價值判斷應當依據何種標準,是一個非常關鍵又復雜的話題。筆者不贊成目前網上流行的“中國外交親疏關系等級劃分”,因為在中國外交因其歷史發展過程及不同環境條件而分別構筑的合作伙伴、建設性合作伙伴、全面合作伙伴、戰略伙伴、戰略合作伙伴、全面戰略合作伙伴關系之間,生硬而簡單化地排列出一個“親疏順序”并不妥當。
最近中國在外交表述時,把日本從“大國”挪到“周邊國家”(當然是周邊國家之首)范疇。很多日本朋友詫異地問:“在中國眼里日本已經是‘小國了嗎?中國不再重視日本了嗎?”顯然,這是誤解了中國分類調整的真意和善念。其實,承認你“大”,未必是在說你“好”。對近代歷史上曾飽受欺凌、目前又在唯一的霸權主義國家霸凌下努力抗爭的中國來講,大國,尤其是“頭號大國”并非褒義——這一點與日本喜歡與強者為伍的心態很不一樣。中國人素來認為“遠親不如近鄰”,中國政府和人民十分重視周邊外交,因為周邊是我們國家的安身立命之基礎。正因為如此,中日關系改善在中國外交事務中將始終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
(摘自《日本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