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母親在舊中國讀過女子學校,肚子里有墨水,所以我是在她講故事的搖籃里長大的。
母親留給我的這兩個故事
在許多的故事中,有兩個,她反復地給我講過許多次。
一個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一個孩子,從小有偷東西的毛病。開始只是偷鄰居的一根蔥一頭蒜,當他拿回家時,他娘不僅不制止,反而稱贊他能干、懂事。于是孩子越偷越大,最后被判了死刑。在刑場上他說他想見娘最后一面,娘來了;他又說他想吮娘最后一口奶。娘依了;結果他一口將娘的奶頭咬掉了。然后淚流滿面地說,小時候,我偷蔥偷蒜,你從來沒有教育過我。”
還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一位貧寒的母親,含辛茹苦地把幾個兒女養大成人后,自己卻病倒了。辭世之前,說想喝碗鯉魚湯。可是當時正是寒冬臘月啊,大雪紛飛、冰封湖面,上哪兒去找活鯉魚?而此時只見她身邊的小兒子飛奔至湖上,解開衣服,硬是用溫暖的胸膛在冰面上融化出一個窟窿,而此時,又只見一條大鯉魚從窟窿中飛躍而出。”
前一個故事是古代的一則寓言,叫《芒山盜》。后一個故事出自古代《二十四孝圖之“臥冰求鯉”》。
長大后,我理解了母親許多次給我講這兩個故事的良苦用心。她還在我懂事后一再對我說,做人的本分千千萬,學不盡,用不完。但我只要求你將來在人生的道路上,至少要做到兩點,一個是要誠實,一個是懂報恩。
我是帶著母親留給我的這兩個故事走到今天的。
小時候我特別崇拜母親
《三字經》里說過:“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似乎一個孩子的成長與做母親的沒有太大的關系,但是在我家恰恰相反,母親一直在言傳身教。小時候家里來了客人,我是絕對不可以上桌的,母親會讓我自己搬張方凳,再搬張小椅子坐在一旁,由她不時地往方凳上我的菜碗里夾些菜肴。如果客人是父母的長輩,母親自己也不上桌,而會一直在廚房里勞作,端茶送飯。但餐桌上的碗筷擺放,如同如今餐廳里服務員的“擺臺”,卻是要我來完成的。至于吃飯時的規矩,母親要求的就更多了,如夾菜要夾自己面前的,不能亂翻挑食;吃飯不能吧唧嘴;不能捧著飯碗;不能把魚刺、肉骨吐在地上,而是留在飯碗里;等等。
我四五歲時開始用毛筆描紅,也是母親要求的。四五歲的孩子練毛筆字,最害怕的是墨汁,有一次我一不小心將墨汁打翻在身上,衣服頓時黑了一片,自己嚇得趕緊去洗,沒想到越洗越花,好端端的一件衣服就這么廢了。正當我嚇得不知所措之時,母親回來了,非但沒有責罵,反而和顏悅色地安慰我。她常說要想做大事情,首先要寫好字,字如其人啊。她認為一個人長得再漂亮但字寫得不好,便一丑百丑。母親在世的年代,通訊方式大都是寫信,她老人家給我寫信,抬頭往往都是同一句話:“見字如面。”長大后,我漸漸地懂得了這其中包含的多層意思。
一如所有的母親,愛給孩子的幼時講故事。像《孔融讓梨》《孟母擇鄰》《岳飛刺字》《鑿壁借光》《囊螢映雪》《懸梁刺股》,甚至《劉備賣草鞋》《韓信胯下之辱》等等,都是母親至今教給我做人做事的行為準則。
因此,小時候我特別崇拜母親,崇拜她肚子里怎么會有這么多的故事,這么多的警句格言。遇到我的學習成績稍有下降時,她會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在飯店里吃飯遇到菜的味道好時,她會說“中國的廚子、日本的娘子、西洋的房子為世界三絕”;聊天聊到住房時,她會說“住房是有一間時想兩間,有兩間時想三間,房子永遠少一間”;我上中學特別喜歡地理,是她告訴我“世界是三山六水一分田”;兄長從小頑皮,常常使母親長吁短嘆,于是她又會說“世界上一共由三種人組成,無論出身是貴胄還是草民,只要是上等胚子的上等人,不教自成人,中等人,教教便成人,下等人,教死不成人”。
母親當年愛唱的一首歌
母親愛唱歌,她當年最愛唱的一首歌是《婦女翻身歌》。我母親做過桂林市北上街居民委員會的婦女委員。她說她與我父親結婚是在上世紀40年代初的抗戰時期,地點在江蘇海門鄉下。那時候蘇北鄉下是新四軍十分活躍的地區。
母親說當時經常出入家里的有一對新四軍夫婦。后來,她與父親在桂林迎來了解放,當時有不少南下的部隊在桂林做短暫的休整,也有部隊臨時駐扎在我家東鎮路25號前院的西南紡織廠里,而在這支部隊里,居然會有當年的那對新四軍夫婦。母親說,《婦女翻身歌》就是那位新四軍大姐教唱的。
母親愛唱歌,她在單位唱,在家里也唱。有母親歌聲的歲月,是我生命中最燦爛的歲月。有母親歌聲的歲月,也是我家最和諧幸福的歲月。陶醉在母親的歌聲里,我從小就不知道什么是憂愁和煩惱,感受到的盡是親情的溫暖與甜蜜。
邢大軍據《新民晚報》郁鈞劍/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