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晶心

他們對嚴肅的知識內容不感興趣嗎?
羅翔老師是誰?他為什么紅了?當本來很小眾的刑法課在B站變得“真香”后,很多人發出這樣的疑問。
羅翔從大學時起一直埋首刑法研究,從北大取得博士學位后站上大學的講壇,現在是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他講課深入淺出,備受同學們喜歡,連續10年入選學校“最受本科生歡迎的十位老師”,還被稱為“刑法小王子”。
今年3月,羅翔正式進駐B站,創建《羅翔說刑法》。當天,粉絲迅速破了百萬,投稿的第一個視頻,幾天時間內就達到了兩百萬播放量,被譽為“2020最速百萬粉傳說”。
刑法對于許多非法學專業的人來說,是很嚴肅甚至有些枯燥的,可羅翔的網課是怎么讓學生們 “上頭”的呢?
“這是我印象中的刑法課嗎?這確定不是單口相聲小課堂嗎?”
羅翔最受歡迎的10個視頻中,除了由厚大教育發布的《刑法系統強化課程》,其他視頻的標題幽默十足。比如《熊貓咬我,我能把熊貓打死嗎?》《買了假煙送領導,賣煙的人倒貼了60元?》《把朱一旦干掉,把他的勞力士拿走,定什么罪?》,這些讓網友們腦洞大開的問題都通過以案說法一一得到解釋,大家在笑聲中潛移默化地學習了法律知識。
羅翔的第一個火出圈的視頻,以現實中發生過的“糞坑案”為例。上個世紀80年代的一個冬天,一名婦女遇到了圖謀不軌的歹徒。婦女奮力將歹徒推進了一個糞坑。歹徒往外爬時,婦女一腳踩到他手上,把他踢回了糞坑。歹徒接連爬了3次,都被踢了回去。羅翔問:“大家覺得這名婦女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還是事后防衛?”
當年該案引起爭議,有人同情歹徒,說踩第一腳是正當防衛,后面幾腳是事后防衛。對此,羅翔給出了斬釘截鐵的回答:當然是正當防衛啊!我不僅踩四腳,還得拿磚頭往他頭上砸!砸的時候注意別把糞濺到自己身上。羅翔解釋,在判定是否為正當防衛的時候有一個重要的一般人標準,而非事后理性人標準。那么什么是一般人標準?即把自己代入,以當時的情況進行判定,不能用所謂“上帝視角”的態度去評判當事人采取的措施。
羅翔說:“法律學習千萬不要陷入技術主義者,法律永遠不能超過社會常識的限制,千萬不要帶著法律人的傲慢,這種傲慢在我看來其實只是不學無術的一種體現。”
《人民日報》曾對羅翔評論道:“理性而不失溫度,感性而不失高度,這不僅是羅翔老師這樣的法律傳播者的愿望,也是在法治社會中我們應有的態度。”羅翔網課的走紅,是因為他說人話,接地氣,講邏輯,有溫情,才能夠超越年齡、專業的局限,撥動所有群體的心弦。
你以為新生代真的只是沉迷于娛樂化的資訊嗎?
出生于1989年的媒體人司徒格子和70后作家潘采夫在喜馬拉雅APP上有一檔很火的節目叫《跑題大會》。在新一期節目中,司徒格子說:“現在做節目,很多時候,我想說嚴肅的內容,一點兒也不想開玩笑;講專業的信息,不想一味討好某個群體。聽完這話,一位朋友對我說:‘你千萬不要以為新生代不想聽嚴肅的內容,你也千萬不要以為他們不想追求更好的知識。我聽了覺得很有道理,每一代年輕人之間,主體上是相似的。也許流行服裝、流行音樂、口頭禪會變化,但內核不變。”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新生代雖然嘴上說“自己玩自己的”“各自表述”“互不干擾”,看上去似乎也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文化圈層之中,但其實一直沒有放棄對年長一輩的文化理解。比如追逐戴建業老師的古典文學課程,還有更早時候的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也是在他們的推崇下才火起來的。
他們追的都是顏值偶像嗎?
“招募兩名學徒。”2019年11月6日,獨立學者錢志龍突然在他的公眾號“教育者錢志龍”上發布了這條消息。
錢志龍是探月學院督學、百年職校總督學。他經歷豐富,曾被保送北京大學,后去美國取得傳播學碩士、文學碩士、教育學博士等學位。在美國當過教授、小學校長,后回國擔任過好幾所知名學校的校長,出版過《校長日記:我在美國做校長》《熊掌和魚:圖解中西方教育的異路與同歸》等書。
這年頭誰還招學徒?沒想到還真的引起很多年輕人的關注,當天公眾號的文章點擊量近兩萬,有200多人留言咨詢。
懷著像德國職業學校的老師和中國鄉村的匠師們那樣帶徒授藝的想法,錢志龍開始海選學徒。那段時間,他恰好沉迷于《舞蹈風暴》,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強調“去中心化”,對于初選進來的29名入圍準學徒,讓他們根據自己的興趣分成了6個小組,再要求每個小組各自淘汰一名成員,并自主討論和決定淘汰機制,但確保成員離開之前拿到一封傳達善意和幫助的反饋函。
這中間他還借鑒《奇葩說》的玩法,給一些學徒一次”壯士留步“的機會,贏得了準學徒們的心。最后,共有6名小伙伴收到了他的正式邀請,成為全職的線下學徒。其中有4名是大四學生,2名是社會新鮮人,另外還有8名線上學徒。
學徒們是怎么看待錢志龍的呢?
“他有20多年跨領域、跨學段、跨階層、跨國界的從業經驗。”
“在泛教育圈里有四通八達的人脈、合作機構和支持者。”
“演講、寫作是一流的。”
“他走過全球40多個國家,有全球范圍內上下求索、無問西東的眼界和對教育的深度思考。”
“有一顆有趣、年輕的靈魂。”
“真的愛兒童,愛教育。”
“真的把我們當自己人。”
“不收學費,還能帶著賺錢。”
……
錢志龍說,為了讓學徒們“吹捧”他無負擔,他故意從他們(視頻)面前走開了。
“跟學徒們開會,無論多么嚴肅的內容,每次都能笑到爆漿,后果就是被做成各種鬼畜表情包。”錢志龍在2020年2月22日發了這樣一條朋友圈,同時還配以幾張夸張的表情照片。對于一向注重形象的錢志龍來說,這也是一種新鮮體驗。用他自己的話說,“反正我偶像派的路線幾年前就走到了盡頭,臉笑塌了又怎樣呢?”
2020年春節前,線下學徒確定后,錢志龍還帶著幾名學徒出了幾趟差。后來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他們所有的學習課程和項目都轉到了線上進行。
錢志龍一般不直接給學徒們上課,而是讓他們自己組織讀書會、搜尋選題、討論項目等,但事實上并沒有完全放手,尤其是師徒磨合初級階段,他們在一起開了無數的會。有時候,開會開得太投入,錢志龍講了好多的話,喉嚨都講啞了。后來,他反思自己過于激動了,覺得沒必要。于是,他拍了一個反省的視頻發在朋友圈,立志以后要做個“安安靜靜的美男紙”,讓學徒們都把臉湊到屏幕上去聽他講話。
當然,這是他開的玩笑,事實上他就以此來提醒自己。學徒們看了他的視頻后,覺得老師特別可愛。
錢志龍和學徒們在一起,越來越放得下所謂的“偶像”包袱。剛開始在線上開會的時候,他還會洗個澡、吹個頭,換件體面的上衣正襟危坐,后來忙起來,頭也不梳,臉也不洗,睡衣也不換,直接上鏡。學徒們只覺越來越喜歡這樣的老師。
因為共同準備一個項目,師徒們忙得不開可交。在“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氛圍中,他們也不忘逗樂。錢志龍在視頻中的搞怪表情被學徒們制作成了鬼畜表情發到了群里,引得錢志龍自己都“笑出了豬叫聲”,自稱在“逗比”的路上走得越來越遠了。
他們喜歡封閉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嗎?
“不,你不叫首席玩耍官,你叫Chief Fool-Around Officer,首席胡鬧官!”
一位美國朋友聽聞潘采夫出任致力于傳播通識教育內容、在中國頗有影響力的互聯網平臺“博雅小學堂”的這一職務,如此說道。
這些年,潘采夫一直沒有停止“玩耍”。2015年7月,他辭去《南都周刊》的職務,去國內短租民宿預訂平臺“小豬短租”擔任副總裁一職。那個時候,他的夢想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睡睡”,他把中國的很多書店打造成了“可以住宿的書店”,“你住進了書店,書店其實也擁有了你”;把劇場設計成了可以住宿的地方,你可以住進排練廳,甚至住在舞臺道具間,你可以站在工作區看戲,還可以近距離和演員、導演交流……
其實在正式成為“首席玩耍官”之前,潘采夫已經在“博雅小學堂”開了數檔節目。他帶著上中學的女兒開設了《江南英格力士》,和女兒一起說英語相聲。他蹩腳的英語時常惹得女兒和小聽眾們哈哈大笑,很多小聽眾和他的女兒江南成為好朋友,他們時常一起嘲笑他不專業的英語讀音。
潘采夫還是一個資深球迷,他在“博雅小學堂”開設的《足球枕頭們》節目把非球迷小聽眾都吸引過來了。他給小聽眾們介紹了很多足球入門知識,講述了許多球星的故事,還有球星有哪些綽號、球星進球怎么慶祝等趣事。許多原本對這項運動不感興趣的女生因為聽老潘叔叔(小聽眾們對潘采夫的昵稱)的節目,也變得熱愛體育,愛上了足球。
潘采夫在辭職前的正職是新聞主筆,所以新聞節目也是必開的。他的《老潘講新聞》非常火爆,一有什么熱點新聞出來,粉絲們就開始催更:“老潘快來講講吧!”仿佛一條新聞如果沒有經過老潘的解讀,就不叫熱點新聞。
在“博雅小學堂”,有數萬聽眾等著聽老潘的不同節目;在喜馬拉雅平臺,每周還有近十萬聽眾翹首以待他和司徒格子的節目《跑題大會》。潘采夫和司徒格子都曾是《鏘鏘三人行》的常任嘉賓。這兩人都愛聊天,一次喝酒,喝著聊著,來了感覺,老喝酒也不是個事兒,干脆就一塊做個音頻節目。用老潘的話說就是:“反正說了也白說,白說也得說,說了不白說,白說誰不說?”這樣,《跑題大會》就誕生了。
這個節目兼具知識、趣味、思想,同時還擁有少見的“快樂”,這對潘采夫來說非常重要,玩什么都要玩得快樂。
這樣,他就成了“博雅小學堂”的“首席玩耍官”。他參加博雅小聽眾的聚會,帶領小聽眾到某個美好的地方玩“快閃”,還帶領小聽眾們去草原騎馬,去河里捉魚,帶領小聽眾們游走廈門、廣州、西安等城市,在北京尋訪魯迅蹤跡,探訪蔡元培故居、北大紅樓、湖廣會館……
潘采夫在“博雅小學堂”創下了幾個最:做主播時間最早(創下了收聽奇跡)、陪伴小聽眾最久、粉絲量最大。
潘采夫的女兒江南是00后,每天花大量的時間泡在B站。潘采夫有時候恨不得把她手機砸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理解這種心情,就像當年他父親對他看臥龍生的武俠小說感到痛心疾首一樣。他需要做的是正視、尊重和理解他們,而非簡單否定和排斥。其實新生代的圈層封閉性并非那么強,和他們平等對話,玩在一起,說不定就能走進他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