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媛
“大家好,我是009號新冠疫苗志愿者朱傲冰,體溫36.6度,身體狀況良好!”3月23日,27歲的朱傲冰發布一條短視頻,首先感謝網友對志愿者團隊的殷切關注。
“九死一生”研發疫苗
3月16日20時18分,陳薇牽頭研發的重組新冠疫苗獲批啟動展開臨床試驗。幾個小時前,陳薇在新冠疫苗臨床研究注冊審評會現場完成了新冠疫苗的答辯工作。“6個月以后加強一針的話,(防護)作用可以達到兩年。”“我們按照國際的規范,按照國內的法規,已經做了安全、有效、可控、可大規模生產的前期準備工作。我們已經做好了正式開展臨床的所有準備!”答辯結束后,陳薇接受采訪。她說:“我們身在地球村,我們處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個時代。疫苗是終結新冠疫情最有力的武器,這個武器如果由中國率先研制出來,不但體現了中國科技的進步,也體現了我們的大國形象。”
巧合的是,也是在當地時間3月16日,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在官網發文稱,在位于西雅圖的凱撒醫療集團華盛頓衛生研究所內,新冠疫苗“mRNA-1273”也展開臨床試驗。當天,一位名叫詹妮弗·哈勒的志愿者打下了美國新冠疫苗第一針。然而,美國醫藥信息網站隨后發文,指出 “mRNA-1273”疫苗試驗流程不符合常規,是“越過動物直接上人”。也就是說這一疫苗的動物試驗模型數據尚未出爐,就提前進入到人體試驗階段。
相比較而言,中國的新冠疫苗已經率先突破藥物和疫苗從實驗室走向臨床的關鍵技術瓶頸,而這一突破,得益于我國擁有最早成功并經過鑒定的動物模型,為研發疫苗爭取了時間。
在新冠疫苗的研制上,我國正兵分五路,同時進行了滅活疫苗、mRNA疫苗、重組蛋白疫苗、DNA疫苗、重組病毒載體疫苗的研發。其中,軍事醫學科學院生物工程研究所陳薇院士團隊和天津康希諾生物股份公司合作開發的重組病毒載體疫苗是速度最快的。
重組病毒載體疫苗的原理,就是把致病病毒A的部分基因植入到不致病的病毒B里,重組成新病毒C。這個病毒C擁有A的外形,但致病性和B是一樣的。我國的第一個病毒載體疫苗就是陳薇團隊研制的腺病毒載體疫苗,2014年他們就是用這種技術開發了我國首個、世界第三個進入臨床的埃博拉疫苗。
陳薇曾講述制作埃博拉疫苗的原理。她用“九死一生”描述第一次開發這種重組病毒載體疫苗的經歷。
我們和埃博拉的距離只是一個航班
多年來,很多人問陳薇同一個問題。現在,人們用更通俗的話來問她:“埃博拉是個什么鬼?”她答:“埃博拉是個魔鬼。”三句話可以解釋這個“魔鬼”:它是生物安全最高等級的四級病毒,我們熟悉的非典病毒、艾滋病毒都只是三級病毒;它是目前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病原體之一,感染后死亡率高達90%,在非洲被稱為“人類生命的黑板擦”;它是一個A類生物戰劑和A類生物恐怖劑,若被別有用心地使用,后果不堪設想。
埃博拉病毒出現以來,全世界都在研究相關疫苗。陳薇說:“第一,我們要做原創的疫苗;第二,要做高效、安全的疫苗;第三,要做現實中大規模應用的疫苗。”為何陳薇團隊脫穎而出?有一個原因是陳薇引以為傲的軍人身份。“軍人要時刻去想,我們的戰場在哪里?”
2014年,西非暴發大規模埃博拉疫情,并且疫情首次離開非洲,到達歐洲和美洲。更為致命的是,病毒發生了變異,而美國和加拿大的疫苗均針對1976基因型埃博拉病毒。當年12月,埃博拉病毒導致的死亡人數激增,在這個嚴峻時刻,陳薇團隊研發的2014基因型埃博拉疫苗獲得臨床許可,成為全球首個進入臨床的新基因型疫苗。2015年5月,陳薇團隊走進埃博拉疫情肆虐的非洲國家——塞拉利昂,這是中國科研團體制作的疫苗首次在境外進行臨床試驗。陳薇團隊抵達后,塞拉利昂街道上常常能見到排起的長隊,那是等待注射疫苗的人們。
2015年11月10日,塞拉利昂中日友好醫院門前,十幾名塞拉利昂小伙子把陳薇拋向空中又接住,他們之前都在這個醫院接種了疫苗。就在3天前,世界衛生組織宣布“埃博拉疫情在塞拉利昂終止”。
陳薇被問過這樣的問題,“中國國內要處理的公共衛生事件已經非常多了,而且我們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你們為什么還要去非洲?”
一個原因是要保護境外的中國人。另一個原因,這次新冠病毒疫情期間,人們已經有了真切的感受——我們和病毒之間,只是一個航班的距離。陳薇說:“若非洲的疫情沒有控制住,攜帶病毒的感染者,特別是在潛伏期沒有發現的人,乘飛機來到中國是非常有可能的。”而且,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那就是國家安全問題,生物科技突飛猛進,生物安全已經成為一種新型的非傳統的國家安全。”
“沒有國產疫苗,中國將會怎樣”
長發飄飄,一身白衣,騎著單車徜徉在落滿黃葉的清華園里。讀研究生那會兒,陳薇是這樣的文藝青年。她會唱歌、愛跳舞,還是學校刊物的副總編輯,常常參加周末學生食堂的舞會。1990年,她因偶然機會到軍事醫學科學院(今軍事科學院軍事醫學研究院)取抗體,忽然產生了投身到這里工作的強烈愿望。從清華畢業前夕,陳薇放棄了深圳一家著名生物公司的高薪職位,選擇穿上軍裝。
2003年,非典肆虐,陳薇37歲。她帶領課題組連夜進入生物安全三級負壓實驗室研究非典病毒,到廣州一線醫院采集非典標本,與尚無治療方法的病毒零距離接觸。最終她帶領團隊成功研發出有效抑制病毒的“重組人ω干擾素”,成為健康人群的預防用藥。
2008年,汶川地震,陳薇42歲,擔任國家減災委科技部抗震救災專家委員會衛生防疫組組長。為了預防災后疫情,她趕赴第一線指揮戰役。在廢墟上工作兩個月后,她又投入北京奧運會安保工作中,作為奧運安保軍隊指揮小組專家組成員,處置了數十起核生化疑似事件。
為什么我們要極盡所能生產疫苗?去購買別國疫苗是否可行?兩年前“疫苗事件”發生時,陳薇有過深度思考。
2018年7月,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通報了長春長生生物公司違規生產狂犬疫苗的行為。國產疫苗是否安全、是否值得信任,成為一個社會話題。很多人到醫院接種疫苗時,首選進口疫苗。“疫苗事件發生后,對當事人或者涉案者怎么樣的譴責,以及此后對他們的依法處置,我覺得都不為過。但這類事情怎樣去預防?如果沒有國產疫苗,中國將會怎樣?”陳薇自問。
“有些人經濟條件比較好,可以承受得起進口疫苗。我們將近14億人的一個國家,我們的經濟能否承受得起?即便我們國家承受得起,全世界的產能足夠供給中國用嗎?”陳薇說,現在我國97%的疫苗都是國產疫苗,它們在支撐著我們的防疫體系。
另外,疫苗的背后是國家安全問題。2017年,跨國企業賽諾菲巴斯德36批五聯疫苗(其中含有百白破疫苗成分)在批簽發檢驗的過程中,被查出8批(約計71.5萬人份)效價不合格。1955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卡特實驗室制造脊髓灰質炎疫苗時滅活病菌不夠徹底,導致活體病毒出現。但安全測試中,這個問題沒被發現,很多孩子因此死亡或癱瘓。
陳薇曾是全國人大代表,現在是全國政協委員,她呼吁做好國家生物安全防御體系的建設。“我們國家應該形成一個長效的合力。比如,能否形成一個長效的機制,成立與生物安全相關的國家實驗室,把國家的力量、科研的力量,甚至一些有情懷的企業家的力量整合起來。從源頭的創新到過程的研究,再到生產、應用以及最后的監管,都需要一定的頂層設計。”
研究病毒的科學家面臨巨大的風險。陳薇進入實驗室到現在有29年,這是小心翼翼的29年。有同事轉業前勸她:“陳薇,你少搞些‘魔鬼課題研究。”但她腦子里揮之不去的就是這些“烈性微生物”,炭疽、鼠疫、天花、埃博拉……“您天天跟病毒打交道,怕過嗎?”曾有個小姑娘這樣問陳薇。陳薇說:“要說不怕,那可不是真心話。我想,我們會盡一切的努力去做好個人防護,做好他人防護,做好環境防護。如果我們承擔了更多的怕,小姑娘,你和其他人可能就少一點怕了。”
(摘自《環球人物》2020年第7期,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