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工藝美術大師 孟樹鋒
陳爐鎮在陜西省銅川市東南20公里處的山中,位于關中平原與陜北高原接壤的臺沿上。站在山頭,腳下云霧繚繞的八百里秦川平展無際,身后蒼茫起伏的峰巒綿延不斷,大有登臨岳巔,一覽無余的壯懷。
鎮子在外圍約十里的一凹盆地里,四周的南堡子、北堡子、西堡子和永受村堡子按方位陣列,由層層擁疊的梯田將其推崇至撐天之高,與盆底心里那土色赭褐、中天突兀的“紅埝圪土達”成為“五行”呼應格局。坡間散聚溝底的一泓清溪彎繞盤回,涓涓西去,淙淙地為小鎮唱出一絲靈氣。東、北、西三面向陽的坡腰上,居人依山筑閣,將大小窯洞、高低棚子、寬窄廈子和長短圍墻層疊重壘地作了布置,與制陶作坊、窯爐、耙泥、泥池相互參差,鱗次櫛比地布滿溝溝梁梁,十多處大小不一、年代不等的瓷片灰渣堆間或其中。建筑都是磚塊卷的窯洞,寬敞明亮,冬暖夏涼,用當今時髦的說法,可謂人類居住環境最好的生態家園。磚塊也算是個環保產品,因為它是用制泥的余渣、煤燒瓷器后的爐渣按比例拌合成型,利用間歇式馬蹄窯較大的煙道空間余熱燒制而成的,有著厚三寸、寬六寸、長九寸和深淺不同火石紅顏色的獨特風貌。棚子用這種磚四面起墻后,頂上二尺間隔架椽,棚上盤炕的大磚,再墊作泥的粘土碾平,便是瓷風最濃、唯一這里才有的“平板房”了。圍墻多以殘破的缸、盆、罐和燒瓷廢棄的桶狀匣缽壘砌,別致的色調雄渾樸實而五彩斑斕,層疊高偉的景象氣度古拙又儀態萬千。能將這些殘廢瓷具與建筑結合而創造瓷鄉景觀的,雖有南方的景德鎮、上垟鎮、丁蜀鎮和北方的觀臺、博山、神垕、壺關等處,但把它運用得如此廣泛巧妙、壘砌得那樣有趣壯觀、存活得這般長久完整的,卻僅僅陳爐鎮一地了。以此形勢呈現“陶爐陳列”或者“爐渣遍陳”的瓷鄉風貌,即是陳爐鎮地名的緣起。白天,個個耙池、泥池有園有方,片片水鏡映山照天;入夜,座座窯爐冶陶“烈焰中發”,家家作坊制瓷秉燭高明,為古城同官縣八景之一的“爐山不夜”,也是邑人千百年來“爐山不夜第一景,泥池水鏡陶容生”的傳誦,解放前就以“花花世界陳爐村”的贊稱而享譽陜西。有回我陪第一次來中國的新任國際陶瓷協會托尼·法蘭克會長游鎮時,此番景象激動得他叫助手處處錄像相留影,直到天黑方才下山,還囑我能否給他聯系在此買院民宅,開個小咖啡館,以招待到陳爐觀光、作陶的世界陶人。

我家旁邊那座很有規模的窯神廟,可謂是全鎮最有考究的建筑。它盤踞在由北堡子“魚兒嶺”伸向溝底的中梁尾部,有東邊的水泉頭梁和西邊的西堡子梁兩廂護衛,座北面南地同中峰“紅埝圪塔”構成自然景觀與人為造勢的子午線,從南堡子和永受村堡子一嶺的沙崮梁低口望出;而與其成組相對的“報神”戲臺子卻稍偏西,錯位地讓居子午線下側,同廟相配得和諧而別致,表現了陶人敬神睿智、獨特巧妙的不同凡響。廟里有“紹興四年(公元1134年)社人重修之”的確鑿記載,也有歷史學者和陶瓷史家無法破解的梁板間“創自周至五年”的墨記。在中國陶瓷名窯輩出的悠久歷史中,各地陶場均有窯神廟,所尊奉的窯神卻多不一樣;然陳爐陶場的窯神早而崇高,且有來歷。因為他是中華民族第二代明君的虞舜,司馬遷《史記》里有“陶于河濱”的專門記載,我國許多典籍或其他地方窯神廟碑文在談及陶瓷和窯神時,多有“河濱器皆不苦窳”地說道,便由此而來。以我見過的江西、山東、廣東、江蘇、河南、山西、河北和日本瓷鎮上的數座神廟相比,此廟當算較有陣勢的。它的主體有包括大門、東西兩側之土神山神和牛馬二王四圣祠的前楹,中有少見別致而近似于“一顆印”的橫向天井,井兩側附設外院與禪房;后面大殿的高臺上正中供奉著主神虞舜、右邊司火老君、左邊造器雷公,臺外豎著十多塊南宋至明清記敘陳爐陶瓷風風雨雨的碑石,三面粉墻上滿是仙界壁畫,大廟斜對面高聳著陶人“春秋報賽”的大戲臺。清一色的磨面灰磚墻和黛瓦頂,色彩炫麗的雕梁畫棟,張揚的飛檐,脊頂中間那尊碩大渾圓的黑釉瓷寶葫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更有兩邊高聳的八字式“博逢頭”磚雕得確實花哨無比。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國古陶瓷的權威馮先銘先生曾到此專門考察并拓印了碑文,至今仍是一些學者研究的重要對象和陶瓷史寶貴翔實的資料,痛惜在文化大革命中殆盡。


1978年孟樹鋒在景德鎮陶瓷學院讀書時,跟著恩師李進先生學畫的《新彩李白醉酒盤》

1978年孟樹鋒在景德鎮陶瓷學院用古彩方法創作的《古彩葡萄盤》

1978年孟樹鋒在景德鎮陶瓷學院用粉彩技法創作的《粉彩耄耋盤》

1979年孟樹鋒在母校景德鎮陶瓷學院讀書時,為建國三十周年國慶創作的《新彩大慶盤》
陳爐鎮周圍有藏量豐富、品質優良的粘土和煤炭,就地取材為千年瓷鎮提供了雄厚的物質基礎,加上鎮西南30華里黃堡鎮耀州窯成熟而高超的陶瓷技術和人才傳帶,宋代就出產白瓷、黑瓷、姜黃色瓷和少量青瓷。白瓷向定窯、霍窯、耀窯學習,以印花和素胎為主,并沿襲了五代耀瓷的“滿釉裹足支釘燒法”;這一部分瓷器粗細厚薄都有,且銷量廣泛,引得時人及后世的一些學者對耀州窯作出了“燒瓷白者為上”和“唯食肆以其耐久多用之”的等等評說,其生產地在北堡子周圍的高處。黑瓷有素胎、剔花與劃花,氣勢很大,非同凡響,紋樣風格與山西介休窯、河北觀臺窯略近,其產地在西堡子南側,窯神廟東側和窯院里。姜黃色瓷釉下劃花肯定是竹簽或骨簽字的作為,有明顯的耀瓷釉下“半刀泥”刻花風味,裝飾紋樣上與河南當陽峪窯、觀臺窯等處略有近似,個別精道的則超過了磁州窯系,但其釉色上鮮明濃烈的地方風格是至今其他窯口所沒有的。青瓷純為素胎和印花,量不大,刻花極其稀少,然同黃堡鎮中心窯場青瓷高峰時期的水平不差上下。生產于永受村南坡、沙崮梁中、窯院里,窯神廟東側和鎮外的陽坡、常家等處,永受村和陽坡的最好。
元朝以鐵銹為主,起伏跌宕的卷草紋和開光式無根蓮極盡瀟灑飄逸,獨特的個性是其他窯口所望塵莫及的,這兩種紋樣上與其稍近的在河南段店窯、大窯店窯、神垢劉家溝窯幾處略有少見。可是它大量的祝福文字裝飾和少數的具象圖案、部分山水亭閣、人鳥魚獸及變形組合文字是其絕對的精華所在。其中兩邊各三幾片大葉相護、中間細筆繚繞著一串平躺豎連的“8”字形紋飾,擬是來自陜西當地漢磚的“候鳥”紋樣的簡化;整個古堡中唯陳爐獨有,怕是周秦漢唐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陜西歷史在陳爐陶瓷上的僅有反映。龐大的生產規模曾有過一段十分輝煌的年代,為整個古陶瓷界所未識。君不知鐵銹花與黑釉一樣,是中國古陶瓷從北至南大多數窯口的出產,各地不同只能從其工藝特點和藝術風格上去甄別,而不是人云亦云地形式統歸與磁州窯系。鐵銹花的產地在魚兒嶺一線和水泉頭及鎮外的立地坡、后洼里等處,但最優秀者在灣里村和窯神廟東側。同時也有相當數量的黃釉和醬釉印花碗盆,

《耀瓷開片九弦紋天球大瓶》

《鐵繡花鴨紋雙耳罐》
在鎮內外各處窯場都大量出產,這其實是青瓷技術衰退、由于燒成氣氛氧化而形成的變化,以灣里窯神廟東側的最好。
明代沒有青瓷,少了黃釉印花瓷,鐵銹花瓷向當地木刻、刺繡等民間藝術學習,走上了與外地無一雷同、完全狹隘本土化的方向。但又新增了黑瓷瓦、青翠欲滴的孔雀藍和堂皇富貴的黃色琉璃瓦,奇異的瓷制井口,下水道組件,還有超大型的缸、盆產品。曾設立明文詔封的管家建筑瓷廠,出產豐富,成為陜西乃至中國西北部最大的窯口,并保持到現在;出在灣里村、坡子里、南凹里及立地坡。清朝學習景德鎮瓷風而生產的蘭花瓷,以日用瓷為主,花卉、山水,人物圖案一改南窯的繁細巧軟,融進北方民族渾厚博大、粗獷豪放的藝術情懷和自身的原料及工藝技術,變化得十分成功。作出鈷蘭色料大加輔助材料的“釉上硬標水”手繪,為后代留下了寶貴的遺產和睿智的創造業績,而且有了一定程度的人才技術吸收與輸出,成為西北的制瓷中心。生產地點在上街、窯院里、宋家崖、灣里村和咀頭村。民國時曾有小量蘭花瓷轉銷海外,并新增了工藝瓷和日用工藝瓷,兼吸了山西、山東、河北、河南一些民窯的產品與瓷風。由早先的“國泰民自安”等吉語。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國共合作”、“提倡國貨”、 “抗美援朝”,甚至文化大革命,都有時局政治的明顯口號飾于其上,倒是一副難得的瓷制歷史書卷。建國后將私有小作坊按自然村和窯行組織成七個陶瓷生產合作社,繼而合并為工廠化生產,采用了部分現代技術與設備,加產有少量普通耐火材料、低壓線路電瓷與化工用瓷。六十年代曾大力學習外地瓷技,進而有多種外地原料,開始學作石英質白細瓷與釉上彩瓷。七十年代興建了現代設備程度高而大的新工廠,試制恢復了失傳八百年的耀州青瓷。八十年代提高完善了耀州青瓷,又拯救了絕跡的民間蘭花瓷和鐵銹花瓷,新創了黑、白釉剔花瓷和花釉瓷,形成了銅川陶瓷的一代新風,開始大量出口,并于國內外舉展,獲獎亦不少。

茶葉末釉《九九歸一》(國家博物館收藏)


《耀瓷出筋荷口尊》

《紅底玉縷耀瓷刻花牡丹紋金頂大梅瓶》(國家元首禮品瓷)



《定、汝、鈞、官、耀瓷五蘊皆空》


《藍花蓮荷牡丹紋銘字特大高把老碗》(國家博物館收藏)

《耀瓷雕花牡丹紋罐》(國家博物館收藏)

《藍花蓮荷牡丹紋銘字特大高把老碗》(國家博物館收藏)


《耀瓷雕花牡丹紋唐詩瓶》
陳爐陶瓷在造型上,有絕對獨立的自創器物和共容性器物。自創者在盤碟上有折邊雙線沿和敞侈口雙線沿,其中大底平坦、直幫微曲的“攬盤”最有個性。碗型上的高足包口碗最具特色,碗口收斂而確實包進,碗身扁穩而渾厚有力,碗足俏小,高聳而底邊翻唇,造型的組合與使用功能的設計均十分默契。缸的幫沿厚實靈巧而微斂,腹肚渾圓鼓出,底足急收略尖,當地人稱作“牛角翁”也。盆作挽貼的厚唇沿,斜敞口,收縮的底棱外翻,底面平坦為玉壁;包括后期的斗盆、苫盆、籠盆、連四等。花壇介于缸盆之間,早期的口斂腹鼓、后期則上大下小而身直,底均是厚棱的玉壁底。罌的口子急急收小,脖子正直,口沿微撇,兩邊的三股耳緊貼護衛,肚子鼓成了一個標準的“獅胸線型”,底子收小,的確精神雄偉。樽子是直敞的喇叭口,好進好出,細短頸,大鼓腹,起臺小底;有園肩的“十五斤”、“園二斤”、“稍里樽”、有方肩的“字五斤”、“字三斤”和“狀元紅”、“上八仙”等。罐也是挽貼的唇沿,直口雙耳,收底玉壁,微鼓腹的大到“稍罐”,小到“小馬鈴”、直身的有“二稱”、“三稱”。子扣活中的盒子由一身黑釉的“小油盒”、“大菜盒”,到精細描繪的“蒸盒子”和大的出奇的“帽盒”,是其拉胚匠人展現手藝的最佳對象;記得祖父做的大帽盒有次因離合錯位而怎么也揭不開,還是父親用菜刀刃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撬開的。國人抽大煙不單是鴉片戰爭的后果。陳爐陶瓷中造型最小、產量最大的器物要算煙槍頭了,此地俗稱“煙葫蘆”;由粗糙到精致起碼有兩百年,甚至連煙燈、熬黑煙的刮煙杯子等都做得很到位。與人工地下采煤關聯的瓷制“雞娃燈”和哄樂小孩子的各式口哨、手捏小玩具等雜件,制作都很傳神,絕不亞于大師出品。總之,陳爐陶瓷造型的風格跟它的地理環境、民族性格一樣,粗狂簡練,雄渾豪放;同它的用料及制瓷工藝技術、特別是與百姓日用生活的需要切合的十分緊密、科學。因此,其獨立的創造器物,完全是當地獨特的民性民生、民風民俗的實際需要,給陶人提出的要求而促發其創作靈活感所產生的。又不斷地返向生活現實聽取意見、在泥料性能上進一步科學發揮、在工藝技術上不停頓地總結提高而逐漸肯定的。是一代代,一輩輩祖傳子、子傳孫地正宗家學承接延續下來的。而其共容性的器物則反映了它與歷史大環境同步,與南北窯場的不謀而合,在人員進出的技藝交流和器物流通的學習借鑒痕跡,此不需贅言。
陳爐陶瓷在工藝技術上的傳引者肯定是創于唐、盛于宋、衰于元、西南距其三十余里的黃堡鎮耀州窯中心陶場。其根據是:時距太近;用料同是粘土質;成型均為石輪轱轆拉坯;燒成都作燒煤馬蹄窯。換言或者確切點說,它是耀州窯系的一個亞系,或是耀州窯的一個衛星陶場、后續陶場。其后的不斷發展壯大,也因黃堡陶場及其它衛星陶場的全部絕滅,使它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技術體系。
“銅川地處關中平原北部,屬沉積巖地帶,儲有大量的粘土、石灰石、紅頁巖和煤炭等礦物資源,故原料以當地粘土為主”。其粘土是鋁酸鹽類巖石經長期風化而成的多種微細礦物混合體,主要化學組成為Sio2、AI2O3和結晶水,是摩式硬度在1-2左右的軟質或半軟質料,屬高嶺石族(Kaolinite)和蒙脫石族(Montmorillonite),可塑性好,但收縮率和脫水失重均在20%左右。由于這種品質性能,當地粘土上乘者可以單獨成型,一般為兩三種的軟硬搭配。采用水耙法在耙池約三小時耙好,注水釋稀而沖出細泥,放進蓄泥池沉淀陳腐。干泥運至作坊后,經水悶、砸翻、摔折、踏踩、揉卷方可成型。釉料軟的用漂洗法,硬的用石碾法制備。成型上有抱泥、使泥、頂泥子、抹泥子和只修外、不修里等做法;襯化妝土及施面釉皆為蘸、浸、澆的濕法成型,該地瓷器變形很大,并有“若要阓,件件沉”的講究。裝窯先是單缽,后多桶缽,然主要還是以器物套裝來代替窯具、扎實利用火位空間、以圖最大出產為主的。窯爐是具有半倒焰功能的馬蹄窯,因窯底似馬蹄而得名,由通風灰道、窯體、煙囪三部分、近十米落差依坡而筑,便于氣流與火力升騰,窯頂略平的拱形和多“印窗”很有個性,明顯區別于晉、冀、魯、豫的此類窯爐,是滋生瓷窯連帶習俗文化的基礎。煤作燃料源,燒成周期一百三十小時左右,升溫1300℃,氧化焰氣氛,有自制的“藥計子”、“老線”、“炷”作為火兆測控溫度。具體操作上的“刨哨”、“盤母火”、“小火大火”、“行功亮巷”、“發藥計子”、“燒老線”、“掃毛”、“罷火鉤窯”等等,均有難以名狀的奧秘。所以,我將這種窯爐及一火鑄成的焙燒過程總結為:傳統的實際經驗、科學的工藝技術、虔誠的行業迷信三位一體的絕妙結合。算是我事陶近四十年來,專注于家鄉瓷技研究的一點得意體會吧。

《紅底玉縷耀瓷刻花松竹萬年青紋中國吉祥》
陳爐陶瓷是個歷史,前任做過的放在那,以專業科學的方法去研究,其上儲存的密碼會告知我們那些過程的;而近一些的我們也曾參與過。再者,它用料和工具、設施那么簡單,燒成時間卻那么長,溫度那么高,可謂是最忠厚、最老誠的最后一位早逝前式遺留者了。所以,需用以對歷史負責任、對行業的確熱愛、對家鄉無比深情的真善誠實的良心面對它;需用最起碼的將中國陶瓷的整個歷史現實與其相結合的、客觀公正的態度評價它;需用以既知曉傳統制瓷做法、又精通現代陶瓷工藝技術、把自然學科與社會學科相結合、全面科學的專業水平來研究它。以歷史上著名的佛山鎮、景德鎮、丁蜀鎮、朱仙鎮四大名鎮來說,前三個都是出陶瓷而揚名的,為何沒列曾有“十里陶場”的黃堡鎮哉,更何況名不見經傳的陳爐鎮爾?陳爐只是大中華、大陶瓷的滄海一粟,沒有多少人知道它,研究它的陶瓷歷史、技術與藝術、文化與民俗、尚沒有關于它的一部或薄厚深淺、較有水平、正確而可信的理論專著,甚至是一篇論文。雖然近來有不少熱心者看好此處,但不一定要在沒有絲毫實物證據的情況下,鉆因小地方筆誤、造出無法破解的年號謎團的牛角尖,非說其制瓷歷史創于北周而早于山東寨里窯甚至浙江德清窯,或者元明即有珠明料使用而先于景德鎮;還是憑只進鎮幾天就斷言找到了整個北方窯的坐標,可改寫中國陶瓷史云。憶想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北京故宮博物院馮先銘先生雖然親臨陳爐鎮調查,卻還是將其放進地方志中有記載、但還要考古證實的窯口之列。五十年代中期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張守智、梁任生二位先生奉張仃院長之命到陳爐鎮普查采集,趕著毛驢馱了一馱粗瓷樣品“回朝復命”,并組織參加了中國陶瓷赴法展覽和建國十周年陶瓷展,也只說了該瓷甚有地方特色。相較一九五九年三月至六月,中國科學院陜西分院考古研究所涇水隊長唐金裕先生帶五位專業人員,并有西北大學考古班14位同學,為配合銅川市的生產建設,在“黃堡鎮、陳爐鎮、立地坡、上店等進行了重點調查……并在黃堡鎮進行了發掘”,而對“陳爐鎮現在還有發達的燒瓷業”一筆帶過。我們除欽佩這些大家謹慎嚴格的治學精神以外,是否也應該思考一下他們此論此作的理由呢?
歷史也好,陶藝也罷,抑或學術,均要不得半點的浮躁、夸大與投機。以“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的中華民族做人、做事、做學問準則來對照,是否需要穩穩心緒,正正方向,回頭靜靜地看看,細細地品品我們的對象——陳爐瓷風形同她的人和地方一樣樸實自然而又韻味深長,給人以耳目一新的喜悅和淋漓酣暢的親切享受。這份寶貴的、精神的人文遺產與難得的、瓷鄉風貌濃郁的自然景觀,于當今科技信息飛速發展、思想觀念驟變異呈的時代里尚能存在,使大多數知道或見過它的各界人士激動不已,況乎我們這些生于斯、長于斯、又專操此業者哉!所以,我愛她,也未離開過陶瓷,對他們的感情只會更加純真深厚,因為我的生命、家園、事業全部都在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