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宇
(景德鎮陶瓷大學,景德鎮,333001)
我國自古以來就有許多關于琉璃的記載,例如在《尚書·禹貢》①、《管子》②以及《穆天子傳》③中記載的“璆、琳、瑯玕”就是“琉璃”的前身。但此時“璆、琳、瑯玕”并不專指琉璃,是人們對玉以及有著玉器光澤的二氧化硅制品的統稱,其中也包括古代早期的玻璃制品。《漢書.西域傳》④中記載:“出珠現、珊瑚、虎魄、壁、流離。”其中“流離”也是指“琉璃”。時至西漢,桓寬在《鹽鐵論》⑤:“夫中國一端之縵,得匈奴累金之物,而損敵國之用。是以騾驢……,充于內府,而璧玉珊瑚琉璃,咸為國之寶。是則外國之物內流,而利不外泄也。”中將璧玉與琉璃分開,琉璃被獨立提了出來。琉璃制品因類玉器般潤澤,常作玉器的替代品用于佩戴或裝飾。
到了宋代,進口的琉璃向著透明的方向發展,被稱為玻璃;而傳統的琉璃依舊延續著“仿玉”的工藝,而被稱作“琉璃”或“藥玉”。從此,透明的玻璃和琉璃區分開來,不再使用相同的稱謂。隋代,何稠成功恢復琉璃技術,從而燒制出與琉璃外觀相似的綠瓷。據唐魏征所撰《隋書·何稠傳》⑥載:“何稠,字桂林,國子祭酒妥之兄子也。父通,善斫玉。稠性絕巧,有智思……,波斯獻金綿錦袍,組織殊麗,上命稠為之。稠錦既成,逾所獻者,上甚悅。時中國久絕琉璃之作,匠人無敢厝意,稠以綠瓷為之,與真不異。”此后,低溫釉陶也逐漸被稱為琉璃,但與前代的“琉璃”的含義已大不相同。
如今,中國硅酸鹽學會所編著的《硅酸鹽辭典》中為將琉璃定義為:鉛釉燒成的帶色陶器,一般用于建筑及藝術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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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被用于營造建筑,目前最早可見于漢《西京雜記》⑦的記載:“趙飛燕女弟居昭陽殿……,窗扉多是綠琉璃。亦皆達照,毛發不得藏焉。”不過,此時的琉璃顏色為綠色,透明度高,并非“琉璃瓦”類。在《太平御覽.郡國志》⑧中記載:“朔方平城,后魏穆帝治也,太極殿琉璃臺及鴟尾,悉以琉璃為之。”的“琉璃”便是指建筑上所用的琉璃瓦件,這也是目前國內所找到的關于琉璃作為建筑裝飾的最早的記載。近年來,山西大同的北魏平城遺址曾出土一些綠釉琉璃瓦件的殘片,是目前為止中國出土的最早的琉璃瓦件實物,充分的說明了公元四世紀左右北魏平城已經使用琉璃瓦件作宮殿的建筑材料。可惜的是,之后琉璃燒造技術停滯不前,又由于戰亂等原因琉璃技藝近乎失傳。后隋代何稠成功恢復琉璃燒造技術,并將其用到宮殿建筑上,使得琉璃技藝得到了傳承和發展。
隋唐時期為琉璃瓦迅速發展的時期,唐代琉璃瓦成為皇家宮殿的重要建筑構件,使用逐漸廣泛。近年來考古工作人員曾在唐代大明宮遺址⑨、唐代渤海上京龍泉府⑩等遺址內發掘出大量的琉璃瓦件,種類有板瓦、筒瓦、脊獸飾件等,這說明唐代琉璃瓦種類開始增多,使用范圍更加廣泛,技藝已經比較成熟。
宋代時期,琉璃瓦的燒制技術進一步的提高,使用范圍從僅用于皇家宮殿擴大到陵寢、寺塔都有使用,更為重要的是建筑所用琉璃瓦的制作開始趨于標準化。北宋成書的《營造法式》⑾中就對當時琉璃釉的配制、琉璃瓦的燒造規則進行了較為詳細的闡述,在第十五卷的窯作制度中首次對瓦件的原料、尺寸、焙燒等做了系統的規定。而今位于河南開封的鐵塔,修建于北宋皇佑元年,塔身飾以二十余種琉璃構件,做工精細,是研究宋代琉璃瓦的珍貴資料,充分的展示了宋代琉璃瓦技術的巨大進步。
筆者發現在唐宋時期的詩句中琉璃瓦也常有提及,例如:晚唐詩人李商隱的詩句:“碧瓦銜珠樹,紅輪結綺寮。”宋代范成大的詩句:“碧瓦樓頭繡幙遮,赤欄橋外綠溪斜。”葉夢得《水調歌頭·湖光亭落成》中:“堤外柳煙深淺,碧瓦起朱樓”的“碧瓦”皆指綠色的琉璃瓦件。詩句雖短卻真實的反應了唐宋時期琉璃瓦使用廣泛,且常與朱樓相呼應,形成古代建筑的典型色調。
元代時期,琉璃瓦技藝有了長足發展。據《元史》⑿記載:“大都凡四窯廠,秩從六品。提領、大使、副使各一員,領匠夫三百余戶,營造素白琉璃瓦,隸少府監。”說明此時琉璃瓦生產已出自御窯,生產規模擴大。此外,該時期琉璃瓦件在宗教建筑上得到了普遍的應用。例如:山西五臺縣佛光寺文殊殿、道館建筑永樂宮中的三清殿等都使用了琉璃建筑構件,大多做工精湛,釉色亮麗,體現了元代琉璃瓦件高超的燒造水平。
明清時期為琉璃瓦件發展成熟期。該時期的琉璃瓦釉色有很大突破,從以黃、綠、藍為主的幾種,到出現了白色、褐色、黑色、孔雀藍等十多種。明清時期琉璃瓦不僅釉色多樣,種類也較前代豐富,主要有瓦當、滴水、板瓦、筒瓦等琉璃瓦件,以及鴟吻、垂獸、騎鳳仙人等琉璃飾件,這些琉璃構件使用位置及功用各不相同。《明代琉璃瓦、獸件分析》⒀一文中李全慶老師曾對紫禁城的西南角樓、西華門、南薰殿、北京智化寺內的幾座明代建筑進行了考查,詳細的分析了1983年修繕故宮西南角樓時發現的三十余種琉璃瓦件、獸件,樣式豐富,造型精美,充分展示了明清時期的琉璃制作高超的技術和藝術水平。明清時期官式建筑定型化,使得琉璃瓦的生產有著細致的標準,色彩、題材的使用有著嚴格的要求,如在《明會典》⒁卷一記載:“洪武二十六年定:凡在京營造,合用磚瓦,每歲于聚寶山置窯燒造……其大小、厚薄、樣制及人工,蘆柴數目俱有定例”。且在卷一百六十五中對龍、鳳紋及玄、黃、紫三色的使用有著嚴格的等級規定。清代時期進一步對琉璃構件的規格進行規定,據《大清會典》⒂記載“琉璃磚瓦、獸件大小不等,一共分為十樣。” 充分體現了封建等級制度下的建筑禮制。
明清時期琉璃瓦的質量、工藝水平達到古代的最高峰,使用范圍也進一步擴大,為后世留下了許多寶貴的實物資料,如最具代表性的明清故宮,重要的大殿都以皇家專用的黃色琉璃瓦鋪,朱墻金瓦,威嚴莊重。又如江蘇南京明代大報恩寺琉璃塔,是我國歷史上最悠久的一座佛教寺廟,大報恩寺的琉璃寶塔通體用琉璃燒制,極為精美。此外,明代的秦王府遺址⒃、長沙藩王府⒄也都出土了瓦當、滴水、筒瓦、獸頭等琉璃殘片,釉色以綠色為主,這說明雖然明代王府也可享皇家建筑之制但色彩上要比皇家低一等。
琉璃瓦件及其他琉璃建筑材料是我國建筑藝術中的寶貴財富,早期琉璃瓦件主要用于宮殿建筑,后期隨著技術的提高,生產規模的擴大,使用范圍也擴大到陵寢、寺廟、王府。琉璃瓦的不斷發展,使其不僅具有遮蔽風雨的實用性還有著藝術性,其使用規則更是與封建等級制度密不可分。隨著出土實物資料的豐富,人們對琉璃瓦的研究越來越豐富、深入,這對我們了解古代的文化、技術、封建制度及建筑禮制都有著重要的意義。
注釋
①周秉鈞注譯:《尚書》,第63頁,岳麓書社,2001年。
②(齊)管子:《管子》,第274頁,中華書局,1982年。
③(晉)郭璞注《穆天子傳》,卷四第4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④(東漢)班固《漢書·西域傳》,中華書局,2007年。
⑤(西漢)桓寬《鹽鐵論》,中華書局,2015年。
⑥(唐)魏徽等撰:《隋書》,中華書局,1973年。
⑦(漢)劉歆著《西京雜記》,中華書局,1985年。
⑧(宋)李昉,李穆,徐鉉等編《太平御覽》,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
⑨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唐城工作隊:《唐大明宮含元殿遺址1995-1996年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97年第3期。
⑩陳顯昌:《唐代渤海上京龍泉府遺址》,《文物》,1980年第9期。
?(宋)李誡著:《營造法式》,商務印書館,1937年。
?(明)宋濂:《元史》,中華書局,1976年。
?李全慶:《明代琉璃瓦、獸件分析》,古建園林技術,1990年3月。
?(明)申時行等重修:《明會典》,商務印書館,1936年。
?(清)《大清會典》,清雍正間內府刻本。
?王長啟:《明秦王府遺址出土典膳所遺物》,《考古與文物》,1985年第4期。
?黃志平:《長沙出土的明藩王府龍紋琉璃瓦當》,《收藏界》,200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