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湖南文學中的神秘主義

劉彬彬 周紅

摘 要： 神秘主義以一種近乎詩意的獨特方式把握自然宇宙。當代湖南作家們在極具神秘主義氣息的巫楚文化的影響下，作品中不免集體帶有神秘主義思維，主要體現在表現主題時偏愛神秘的生命現象，選擇語言形式時善用隱喻象征等神秘的表現形式，在敘事策略上喜用神秘的迷宮世界。

關鍵詞：巫楚文化 神秘主義 當代湖南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7.4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9082（2020）05-0-01

當代湖南文學以其獨特的含魅敘事、浪漫的神秘色彩吸引了眾多讀者和研究者的關注，正是由于長期受巫文化浸潤，作品才呈現出如此鮮明的特色，因此研究當代湖南文學中的神秘主義必然繞不開對巫楚文化的探尋。

一、巫楚文化

巫楚文化傳統已久，源遠流長。張正明在《楚文化史》中巫中提到：楚文化是以江漢區域為中心，在原始宗教和巫術以及神話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一支由楚人創造的具有濃郁地方色彩的區域文化，其重要特征是崇神信巫和畏鬼。古時的巫主要是指能以舞降神的女子，她們具有通靈性，通過歌舞與神靈溝通，祈求神靈護佑。巫術幾乎無所不能，驅災辟邪、祭祀治病，上至宮廷，下至草野。巫術亦和宗教密不可分，眾多宗教活動中都保留有巫術的影子，特別是祭祀活動中。因此，巫楚文化本質上是一種具有原始宗教意味的區域文化。只是由于歷史的變遷與更迭，佛道儒思想逐漸發展為正統，巫文化才流落至邊緣，遂在民間傳播，成了一種原始的遺風。由于獨特的地理環境，湖南湘西地區的神巫之風得以完整保存并盛行，何族何寨，莫不信鬼神，重祭祀，尚巫俗。長久以來，巫鬼文化已經深植于湘西人的內心，形成了極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而湘西巫楚文化中最為明顯的兩個特征便是自然圖騰崇拜和巫鬼氣息。自然圖騰崇拜認為萬物有靈，人神合一，如苗族尊祖先蚩尤為戰神，土家族尊灶神、土地神等，瑤族尊盤王。巫鬼氣息一般通過巫術、祭祀活動和鬼神信仰得以表現，并且伴隨著極其濃厚的神秘主義色彩。

二、巫楚文化與神秘主義

在巫楚文化的孕育下，楚地文學帶有天然的神秘主義特質。上有屈原的《離騷》 《天問》和《九歌》，模仿民間巫師招魂的口吻而創作，帶有最原質的巫楚文化特色，展現了一切自然現象和物體都具有神的特性，如雷、電、風、星、云乃至山石都擁有神的力量，被尊為自然神：東皇太一是星神，為上神;東君為日神;云中君是云雨之神;山鬼是山神。另外，作為楚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湘西地方的原始巫歌也充滿了厚重的神秘主義氣息。原始巫歌《擺手歌》和《梯瑪歌》歌頌了神武之跡和眾多英雄的神話傳說：做法巫師梯瑪、命運之神巴沙、天神墨貼巴、造人始祖依窩嬤嬤。另一首瑤族祭祀時吟唱的《盤王大歌》則以奇麗的想象，敘述了人類、民族、天地萬物的形成和發展，敘述了人類始祖創世的艱辛歷程，塑造了萬物起源的神話傳說：高王造天，平王造地，創造人類萬物。而到了當代，楚文學傳統的詭譎、神秘的風格也深深影響著當代湖南作家的創作思維。沈從文曾寫到：“墻壁上一方黃色陽光，庭院里一點草，人人都有機會看見到的事事物物，多用平常感情去接近它。對于我……就都有了神性，成為一種神跡了。”譚桂林也曾經指出，受湖南文學巫詩傳統的影響，湖南作家很容易進入穿越時空的思維狀態，在題材的取舍、情節的構設等方面就不免對與這種思維狀態很吻合的鬼怪精靈產生濃厚興趣。可以說，巫楚文化是神秘主義的沃土，湖南作家選擇性地繼承了楚文學的神秘主義傳統。無論是早期的沈從文，還是后來的韓少功、孫健忠、蔡測海、殘雪，其作品都帶有巫楚文化傳統下神秘主義的烙印。

三、當代湖南文學創作中神秘主義思維的表現

由于楚地文學天然的神秘主義氣質，當代湖南作家們浸潤其中，在其作品中不乏表現出神秘主義思維及特征，甚至試圖在現代生活意義上重建楚文學的神話系統，主要體現在表現主題、語言選擇和敘事風格上。

1.表現主題的選擇——神秘的生命現象

生命作為世界的存在物，無疑是神秘的。世界的神秘就在于無數生命構建了一個神秘世界。小說家們總是試圖通過文學去傳達種種關于生命的神秘體驗，探尋生存的荒誕本質和靈魂的痛苦焦灼，這點在當代湖南文學創作中亦是如此。死亡、宿命、轉世、人物的巫性化等神秘生命現象成為小說創作中常見的主題。

死亡是神秘主義文化的一個重要主題。死亡作為一種生命體驗，具有獨特性。人不可能在死后來訴說死亡，因此從根本上，死亡是超驗的現象，因而本質上注定是神秘的。殘雪的小說中總是充斥著各種死亡和與死尸相關的惡心場景，據此傳達的正是對整個存在世界的一種虛無荒誕的體驗感和神秘感。

宿命是神秘主義文化的另一個重要主題。諸行無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在神秘主義看來，命運支配一切，人在命運面前毫無反抗之力，這就是宿命。當人們遇到神秘事件而無法做出合理解釋時，往往容易把一切歸于命運。“命運之神正是通過一個個偶然的、神秘的事件來操縱和主宰人們的命運的”。湖南當代文學作家們在其小說創作中表現出濃郁的宿命意識。韓少功在《馬橋詞典》的《根》一詞條中寫到，鐵香最后跟著不體面的三耳朵去私奔，拋棄了當支書的本義，這種種不合理的行為最終被村民們歸結為宿命。鐵香的父親曾經當過乞丐頭子，有個過路的老人曾看過她手心的“根”，嘆氣說她是門檻根，到她身上還沒斷。鐵香卻不相信，認為自己是書記的婆娘，日子正過得紅火，無論如何也不會淪落至討飯的地步。可是最終卻應驗了過路老人的話，她在三十六歲那年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個爛桿子，客死他鄉，是逃不脫的劫數。作家故意將這一故事神秘化，其實用弗洛伊德的精神法不難分析，鐵香喜歡毆打她的三耳朵其實是一種女性圖刺激的受虐傾向，無關乎宿命。

人物巫性化也是神秘主義表現的另一主題。巫在楚文化中具有至關重要的地位，擁有溝通人神的神秘功能，其職責主要是通過巫術來實現，且通常女人比男人更有巫術天賦。據此根源，孫健忠和殘雪均在其作品中塑造了一些列具有巫性化氣質的女性人物形象。在《死街》中，地主十八和妻子服水銀自殺后，他們的女兒穿著尸衣，守著爹娘的棺材，多年閉門不出。直到鄉民們砸門而入才發現滿屋子死亡的氣息。她滿頭白發，臉皮蠟黃干瘦，布滿跳蚤屎。殘雪的作品中則塑造了更多具有惡魔性巫性氣質的女性形象。《蒼老的浮云》中虛汝華連續七十天沒有吃任何東西，以致肚子里常滿了蘆葦，一排一排的。《山上的小屋》中姐姐不停做淫穢的夢，胃里結出了小冰塊。殘雪正是通過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巫女形象來對抗虛無的現代文明。

2.語言運用的選擇——神秘的表現形式

語言本身具有某種不可言說性，常常言在此而意在彼。中國古代詩學尤其強調言外之意，言近旨遠。文學作品常用象征、語言、神話等詩意的描述方式。換言之，語言的不可言說性就是終止理性和邏輯，采用朦朧的、感覺化特征的語言，借用象征、意象、隱喻等手法來達到詩意言說的目的。當代湖南文學創作中，采用詩意化的語言來表達不可言說性特點較為明顯，尤其是象征的運用，借助作為臨界經驗的象征語言來表達不可言說的東西。殘雪的語言被公認具有巫術語言的特性，因此她的小說語言常常呈現出一堆雜亂的碎片，缺乏邏輯性和因果聯系，超出語言的常規形態。而巫術語言本質上是一種象征語言，蘊含豐富的神秘隱喻和象征。《公牛》中將公牛移動的“背”隱喻成“一道紫光”，賦予了一種巫術的力量，而公牛在小說中象征的是命運的不確定性。《黃泥街》上誰也弄不明白但總想去弄清楚的“神秘的光”，《蒼老的浮云》中那座不會停下來的將一切磨成粉末的石磨，這類象征散布在殘雪小說敘事的各個環節，強化了小說語言的不可言說性和神秘性。又如韓少功作品《爸爸爸》中的“丙崽”，一個永遠長不大卻又歷劫不死，一輩子只會說“爸爸爸”和“X媽媽”的怪異人物，其形象設定脫離現實，高度抽象化和象征性，只是具有隱喻和寓言色彩。他雖然缺少正常思維，卻被村民們頂禮膜拜，尊“丙仙”，顯示了村民們愚昧而缺少理性的病態精神癥狀。韓少功正是通過象征、語言等語言表現形式，以強烈的憂患意識審視民族劣根性，同時重新復活了巫楚文化中光怪陸離、神秘瑰奇的神話意味，使文本涂抹上一絲神秘的色彩。

3.敘事策略的選擇——神秘的迷宮世界

當代湖南文學喜用迷宮式的敘事策略來表現生活中的神秘，如殘雪的“夢幻敘事”。由于殘雪的小說包含了大量冷僻怪異的意象，且以一種非理性的、反邏輯的敘述語言進行表達，無限地擴張語義的能指性導致所指的確定含義的匱乏，因而造成了這樣一種內容荒誕晦澀、主題含混模糊、非邏輯敘事的迷宮式文本。此外，韓少功在《爸爸爸》中有意淡化故事的背景，把雞頭寨放在白云繚繞的深山里。從小說提及的汽車、看報紙，故事是發生在不久之前，而從人物原始、愚昧的生存方式看，故事又似乎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于是故事的空間和時間都有些游移不定，因而營造了一種混沌的迷宮世界。

正如孫健忠所說：“誰說世上沒有神靈？若真沒有，家鄉的古城早已毀滅，外婆一家早在川軍的刀槍下化為泥塵。” ?以孫健忠、韓少功、殘雪為代表的當代湖南作家們正是受到了楚地神巫文化傳統的影響，繼承了楚地文學天然神秘主義的氣質，在作品中采用了各種神秘主義創作手法，從主題、語言和敘事上成功書寫出了當代湖南文學中的神秘主義。

參考文獻

[1]張正明.楚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2]沈從文.沈從文全集（第12卷）[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

[3]譚桂林.長篇小說與文化母題[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4]衛紹生.神秘文化與中國人[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6.

[5]孫健忠.傾斜的湘西[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1.

作者簡介：

劉彬彬（1985— ），女，講師，研究方向： 翻譯理論與實踐，英語教學。

周紅（1981— ），女，講師，研究方向： 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