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自力

我知道,父親的“魔術”變出來的,是滿滿的父愛。
小時候最驕傲的事,就是父親會變魔術。
父親一輩子侍弄莊稼,卻非常有心地給我們準備禮物。野果子常常被父親放進草帽里,在我們圍著他跳呀叫呀時,他會一邊裝模作樣地搓搓手,一邊喊聲“變”,野果子就出現在他寬大的手掌里。有時是一把野莓,有時是幾顆野櫻桃,這些足夠我們歡呼雀躍一陣子了。為了討我們歡心,他還會把小蘑菇用藤蔓穿起來掛在脖子上,用衣服蓋著,然后一朵朵地變出來,讓我們驚訝地張大嘴巴。偶爾,他把泥鰍放進褲袋里,一會兒就變出一條來,不斷驚喜著我們的眼睛。
小時候我們男孩子喜歡玩打仗游戲,可惜沒什么武器裝備,只能用手指比劃著槍的樣子,但終究覺得不過癮。有一天父親看到后,沖我們笑了笑,扛起一根木頭走了。不久,他就為我們變出了木手槍、木大刀、木劍……看著我們舞槍弄棒到處瘋玩的樣子,父親欣慰地笑了。后來母親告訴我,父親的木活兒是去老木匠那里學做的,為此還把手指頭弄破了。后來父親用樟木打了一個木箱,很粗糙但很結實,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他就會放進木箱,然后再像魔術師一樣逐一變出來。在我們眼里,父親是偉大的魔術師,而樟木箱就是他的魔術箱。
有一年夏天,我發了高燒,口干舌燥特別想吃鎮上賣的白冰棒。村里到鎮上有段距離,想在家吃到白冰棒,對那時的我來說幾乎是奢望。然而在我迷迷糊糊之時,父親搖醒了我。父親滿頭是汗,背心全濕了,紅著臉喘著粗氣,煞有介事地又要開始變魔術。只見他雙手一拍,輕輕說了聲“變”,一根冒著涼氣的白冰棒出現在了眼前。我咯咯一笑,伸手接過了冰棒,小口小口地舔著,舍不得一下子吃掉,那是我吃過的最甜的冰棒。父親說他借了鄰居的自行車,一口氣騎到鎮上買了冰棒,然后又一口氣騎回來,只是想讓我早點吃到。我把頭靠在父親的懷里,覺得父親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初中畢業后,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師范學校,可相對高昂的學費一下把父母難住了。那個年代的鄉親們都不富裕,沒有哪家能一下拿出這么多錢。父親倒顯得很輕松,叫我只管準備入學,錢的事他能解決。那個暑假,我拼命幫父母干農活兒,想減少一點心里的愧疚。父親白天干活兒,晚上常常外出,有時半夜才回家。臨開學前的一天,父親說要給我變魔術。我竟然有點不好意思,已不是小孩子的我已經不再相信那些把戲。父親故意咳了幾聲,學著魔術師的模樣,我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眼巴巴地望著他。“變!”父親邊喊邊示意我打開他的衣袋。我順著父親的目光,把手伸進其中一個衣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幣,我又把手伸進另一個衣袋,卻抓出了一大把紙條——全部是按有父親手印的借條。我一下抱住父親,趴在他的肩膀上無聲地哭了起來。當時我在心里暗暗發誓:父親借的錢,都由我來還;鄉親們的恩情,都由我來報答。
我成家后,特別是有了孩子后,住在縣城很少回老家,父親想我們了,就坐車到縣城來。直到現在父親還是喜歡變魔術,給我們看沒有什么意義了,他就變給小一輩看。什么巧克力、奶糖,都能從他粗大的手掌里變出來。孩子們可高興了,到處炫耀他們的爺爺會魔術。每當父親開始變魔術,我似乎又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有個會變魔術的父親,真是我一生的幸運。我知道,父親的“魔術”變出來的,是滿滿的父愛。
(責編 宋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