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鐸


陳澤琿甘于被圍獵,還放手讓兒子與自己管理的國企做生意,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嚴重污染了政治生態。
從?長沙市區往西行駛約50公里,便可抵達曾經的湖南人口第一大縣,3年前完成撤縣設市的寧鄉。距離寧鄉市約60公里的流沙河鎮上,數年前聳立起一座中西合璧的鄉間別墅。別墅占地數千平方米,有地下酒窖,電影放映廳,花園內遍植名貴苗木,大門口的匾額上,書寫著遒勁有力的三個大字——淳德堂。
流沙河鎮的村民,并不知淳德二字出自何典,甚至外人問路時,他們都不知道淳德堂。在他們口中,這座鄉間別墅叫陳家院子。這座別墅的主人,正是一名從此地走出去的大人物,曾擔任長沙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的陳澤琿。
據村民回憶,淳德堂大概建成于2015年左右。那時的陳澤琿,正坐在常務副市長的高位,享受著權力帶來的一切。
只不過數年光景,卻是換了人間。陳澤琿父子同日落馬,那些在淳德堂里觥籌交錯的舊友們,要么倉皇去國,要么鋃鐺入獄,要么正處于失聯之中……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從放映員到市委大筆桿子
陳澤琿出生于1957年。在寧鄉老家,他當過民辦老師,也做過電影放映員,體會到底層生活的艱辛,更有著出人頭地的強烈沖動。一名年紀較長,是陳澤琿叔叔輩的村民介紹,陳澤琿年輕時一心想的就是如何離開老家。當時招聘電影放映員,另外一個老師也有資格,最后卻放棄了,因為他覺得老師好歹是知識分子,放映員卻是一個工人。陳澤琿卻踴躍爭取,雖說電影放映員算不上當時吃香的鄉鎮八大員,但畢竟是鄉鎮站員編制的技術職工,距離體制內近了一步。
憑借技術職工這部臺階,陳澤琿數年后終于如愿以償進入政府機關,從一個縣委辦科員開始,一步步登上個人權力的巔峰。那個抹不開面子的鄉村老師,卻將畢生精力獻給三尺講臺。臨到退休時,這名老師還因為工齡計算的問題惹出許多不快,最后上門求助陳澤琿。
陳澤琿熱情接待了昔日同事,還當面打電話給寧鄉縣主要領導。在電話里,陳澤琿有些生氣,質問對方說,自己作為省管干部,當民辦教師的經歷,省委組織部也是承認的。既然省委組織部都認賬的事,為什么寧鄉竟然不認,不給人家計算工齡?寧鄉是長沙下轄縣,常務副市長打電話過問的事,當地官員自然立刻照辦。
從1977年進入寧鄉縣委辦公室,直到擔任長沙市委政研室主任,陳澤琿悶頭寫了二十多年材料,成為市委大院里的“一支筆”。一名長沙退休官員介紹,當年長沙市委有四大筆桿子,陳澤琿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人都是正兒八經的本科生,只有陳澤琿是電影放映員出身,后來在長沙市委黨校學習過兩年。“這說明陳澤琿不僅聰明,而且異常勤奮。”
2000年,陳澤琿由長沙市委政研室主任調任岳麓區委書記,正式主政一方。陳澤琿畢竟是寫材料出身,初來時有儒將之風,可很快風格就為之一變,愛擺譜,教訓人不留情面,甚至在公眾場合爆粗口。陳澤琿還有個愛好是唱卡拉OK,經常飯局后還去唱歌。
一名當地人士介紹,陳澤琿的轉變既有自身原因,或許也有大環境的關系。那時在工作中似乎更推崇強勢作風的干部,與陳澤琿同時期在長沙擔任區委書記的李億龍,個性霸道,被人稱為霸蠻書記。但很多時候,這反而成為一種優勢。陳澤琿大概也受此影響,身上的書生氣越來越少,也變得越來越霸蠻。
有一段時間,長沙冒出許多飛車賊,犯罪分子騎在摩托上,一把搶走行人的包。有一次,陳澤琿下班回家居然被搶了,他將公安局長叫到辦公室大罵一頓。公安局長回去后,大動作組織偵破工作,一下弄得滿城風雨。這一來,陳澤琿更加火大,在會上把公安局長足足批了半個小時。
上梁不正下梁歪:麾下能量驚人的“總”們
擔任岳麓區委書記6年后,陳澤琿躋身長沙市委常委,同時兼任市委宣傳部長。2011年,他轉任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擔任湖南省會城市的常務副市長,正是陳澤琿的仕途頂點,與此同時,他的貪腐也達到頂峰。
陳澤琿腐敗的一個重點領域,就是他分管的長沙眾多國企。陳是長沙人,又一直在當地工作,熟悉情況,當上常務副市長后,幾乎一手把持了屬下國企的人事、財務大權。據介紹,陳當上常務副市長后兩年之內,長沙重點國企的一把手便換了一輪,上位者全是陳的親信。
彭旭峰正是在陳澤琿的手下被重用,成為長沙軌道交通集團一把手。彭旭峰父親官至正廳,不過外界對彭旭峰的評價卻分為兩極,有人認為他是個干才,有人覺得他膽子太大。彭旭峰早年曾苦苦追求一名湖南衛視的女主持人,甚至在酒店大堂下跪求婚。然而婚后彭旭峰竟干出家暴的事,對方提出離婚,帶著小孩遠走海外。
彭旭峰常年擔任軌道集團二把手,據傳有人向領導反映,認為彭的性格不適合做一把手。陳澤琿提拔彭旭峰之前,也有人向他建言,說不擔心彭旭峰干不成事,只擔心他把事做過頭。不過陳澤琿卻力排眾議,堅持讓彭在軌道集團董事長與黨委書記一肩挑,比前任一把手的權力更大。
據知情人士介紹,陳澤琿重用彭旭峰,既是吃人嘴軟,也是看中對方的某些“資源”。早在陳澤琿出任常務副市長之前,彭旭峰就刻意拉攏,還把軌道集團的一些項目交給陳澤琿之子陳熙來做。此后,彭旭峰又利用自己父親、妹妹在紀檢監察機關工作的一些關系邀約飯局,陳澤琿出席了這些飯局,并對彭旭峰的能力刮目相看。
在那一段時期,長沙冒出許多名不符實卻又能力驚人的總,比如小陳總、小彭總、曾總。小陳總指的是陳澤琿的兒子陳熙,他那時并未在企業任職,而是長沙市天心區的公務員。小彭總是彭旭峰的弟弟彭耀峰,他辭去老家公務員的工作來到長沙,他同樣沒有任何官職,但許多人都知道,要在軌道集團承接項目,小彭總是繞不過去的人物。
還有被稱曾總的曾向農,只是長沙城建集團的一名普通員工,但因為與陳澤琿走動頻繁,成為各方不敢小覷的人物。城建集團原總經理吳文超落馬后交代,曾向農長期不來單位上班,自己也沒去管。后來為了經營上的事,曾向農給自己行賄,自己不太敢拒絕,因為去一名領導家里做客時,見曾向農在家里忙前忙后,就像管家一樣。多名人士表示,吳文超說的這個領導,就是陳澤琿。
一名當地人士表示,從當初小陳總、小彭總等人的橫行,就能看出腐敗已到何等嚴重的程度。陳澤琿甘于被圍獵,還放手讓兒子與自己管理的國企做生意,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嚴重污染了政治生態。
當年,陳澤琿與這些國企一把手們,在家鄉的淳德堂別墅里推杯換盞,原本屬于國家與人民的財富,卻在他們杯下流淌。
腐敗引爆:無法安享的晚年
2017年,陳澤琿退休。在此之前,他似乎已完成了自己的部署。長沙各大國企的負責人里,不乏自己親信,他還將80后兒子陳熙調入長沙國資集團,擔任副總經理,而國資集團的一把手江鳳鳴,不僅曾受自己提攜,更是寧鄉的同鄉。
然而網織得太大,往往自顧不暇,況且陳澤琿這張網里的人,隨時都會成為定時炸彈。
第一個引爆的就是彭旭峰。2017年3月,彭旭峰官升一級,出任湖南省基礎投資集團董事長。僅僅十多天后,彭旭峰卻舉家出逃海外,一時震驚了湖南官場。
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彭旭峰雖說升官,但離開軌道集團后唯恐舊賬被翻,惶恐不已。加之當時正在做審計,傳出對他不利的風聲。彭旭峰打電話給時任湖南省紀委常委胡林輝,得到自己還沒被“邊控”的確定消息后,立刻逃往海外。胡林輝在給彭旭峰通風報信后也是惶恐不安,在自家陽臺放著一個木凳,準備有人來抓捕時就從樓上跳下去。不過當辦案人員上門時,胡林輝并未跳樓,而是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自從彭旭峰外逃,陳澤琿將被牽連的傳言就不斷,陳被多次叫去談話,但彭旭峰遲遲不能歸案,也的確影響了案件調查的進度。
2017年底,長沙市紀委對外通報了9起行賄人典型案例,其中就有曾向農。了解內情的人都清楚,曾向農與陳澤琿關系密切,他被公開曝光行賄,必將牽連一大批國企高管。
此后不久,長沙市國資集團一把手江鳳鳴被調查。江鳳鳴與陳澤琿的關系,比之彭旭峰更近。陳澤琿退休前還特意把兒子調到江鳳鳴手下,有一種托付的意味。江鳳鳴雖有違紀行為,但比膽大包天、斂財數億的彭旭峰還是要謹慎得多。江鳳鳴最終被長沙市紀委給予留黨察看二年處分。
親信舊部相繼落馬,讓陳澤琿如坐針氈。他曾多次說過,退休后便回到老家淳德堂別墅安享晚年,不過他在位時常呼朋引伴夜夜笙歌的鄉間別墅卻冷清下來。據村民介紹,近一年內陳澤琿除了掃墓就沒回過老家。淳德堂大門緊閉,之前的保姆、廚師也被辭退。
一名知情人士介紹,從2017年開始,長沙國企迎來了數輪反腐風暴,彭旭峰外逃是第一波,江鳳鳴被查是第二波,到最近又有長沙房產集團總經理田安階與長沙市城投集團董事長李垚落馬。
田安階與李垚同樣是在陳澤琿手下得到重用并成為長沙國企主要負責人的。據知情人士介紹,調查田安階與李垚案件時,有行賄人舉報稱,為獲取工程項目曾向陳澤琿之子陳熙行賄。事不過三,陳澤琿父子終于沒能逃過第三波。
陳熙在4月初即被調查,4月15日左右,陳澤琿與另外幾名親屬在家中被帶走。4月20日,陳澤琿父子落馬的消息同日對外公布。
淳德二字出自《史記》,指淳厚的德行。以淳德來命名別墅,可見陳澤琿也有向善之心。可是陳氏一門的所作所為,哪里配得上這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