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楊 吉

【美】邁克爾·舒德森:《新聞社會學》(第二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年8月第1版
《新聞社會學》的出版,為邁克爾·舒德森再次贏得業界廣泛的聲名。同時,如該書書名所展示的那樣,它勾勒了這一領域大致的理論框架與研究范式,并在此基礎上,對“新聞生產”的探尋研究往前又邁進了一步。
作為當代美國最具影響力和威望的媒介學者之一的舒德森,他的崛起順應了當時“新聞編輯室田野調查”的浪潮。追溯到上個世紀70年代,一些并沒有受過新聞專業科班訓練的社會學學者,陸續將視角投向新聞生產機制,他們走進編輯室、深入編輯隊伍中,用“民族志(Ethnography)”研究方法,來獲取對新聞生產與傳播機制的一手經驗和直觀判斷。他們賴以運用的“民族志”,最早被用于人類學中的田野調查,其最有價值的地方在于通過參與、沉浸式觀察,獲得局內人的視角,且經常輔之以一系列深入、感性、細致的訪談。在這波浪潮中,誕生了一批優秀的新聞傳媒學者和經典作品,例如蓋伊·塔奇曼的《做新聞》、赫伯特·甘斯的《什么在決定新聞》、馬克·費什曼的《制造新聞》(Manufacturing the News)。其中,還有舒德森的《發掘新聞:美國報業的社會史》。
借由《發掘新聞》,舒德森正式開啟了學術生涯,并在其加入的媒介社會學陣營中,以涉獵廣泛、著述豐富、觀點鮮明、風格明快著稱,扛起了這一新聞學派的理論大旗。該書的重要性還在于,它脫稿于舒德森在哈佛大學攻讀社會學博士的畢業論文,它所關注的是新聞業者在報道中所應遵循和奉之為圭臬的“客觀性”原則。舒德森梳理了美國報業的發展史,從19世紀30年代的“便士報運動”到20世紀上半葉新聞專業理念的最終形成。從他的首本著作問世至今,過去四十余年,舒德森又相繼寫出了《廣告:艱難的說服》《美國記憶中的水門事件》《新聞的力量》《新聞社會學》等作品。在眾多媒介學者之中,他不算作品產出量最大的,即使按持續輸出的頻次算也非最快,但他卻因議題選擇的多元,寫作的生動易讀,說理的深入淺出,在美國本土及海外擁有眾多讀者與追隨者。
雖然舒德森并未把《新聞社會學》一書視為他投入最多、也最重視的代表作,但這絲毫不影響該書在媒介社會學領域較高的學術地位。對比舒德森的其他作品,《新聞社會學》更像是一本其所在領域的“科普讀本”,書中案例鮮活、論述淺顯、行文流暢,正如舒德森所希望的那樣,是定位于一本“教學衍生”(teaching-derived)的著作,希望高校本科生也能理解他的基本觀點。而他的理論主張是一貫和延續的,自《發掘新聞》以來即使他偶爾并不直接考察新聞業,但他的研究方法、分析框架、核心觀點卻沒有實質的偏離。長期以來,舒德森以其深厚的社會學素養和歷史學視角,不斷闡釋美國新聞媒體與本國政治經濟、社會文化之間有著怎樣的聯系,及其發生的機理與演化的邏輯。
當今新聞業在社會學者看來,關乎思想與文化的話語權,更事關公共領域的建設。所以,書中將新聞定義為“生產和傳播有關普遍公共利益的重要時事信息的活動或實踐”,也就不足為奇了。沒有“公共性”的社會職責,新聞業的意義生產就不復存在——舒德森也直言不諱道,“然而,在任何一天的報紙、新聞網站、廣播或電視上的新聞播報中,大量的素材是有趣卻并不重要的”。如美食家評論調味醬的濃度、幽默專欄作家取笑他們的親朋、娛樂記者竭力挖掘名人離婚等八卦,當然,還有一些填字游戲、文娛新聞播報、氣象預測等,這些信息共同構建成當今世界被稱之為“新聞業”的東西。在他眼里,這些消息、資訊難以提升到公眾普遍利益的高度,但不可否認,它們卻不可或缺——通過吸引公眾興趣與關注,引發購買和消費行為,進而對媒體予以資金上的支持,以便讓后者有必要的財力對真正的新聞展開深度挖掘、調查報道。
基于實證分析,舒德森當然不會反對媒體有謀取利潤的動機,但它仍有義務去維持讀者眼中的可信度。這種基于商業考量的因素,讓媒體對所謂的“客觀”“專業”要求有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在他的筆下,那些耳熟能詳的新聞傳播學概念或學說,得到了更近于現實、近于實況的注解,它們是:傳播偏向、議程設置、新聞架構、媒介把關等。然而,這本書所涉及的話題不僅限于此,舒德森希望它能起到新聞研究的導引作用,在面對大眾讀者時,可以把一些相關的理論成果簡化并有序地組織起來,供他們快速領略新聞社會學的要義。于是,在書中不僅有作者對今日新聞業的概括、新聞對人們行為如何影響的描述,還有新聞在面對市場、歷史、文化、受眾等各種更廣闊多元的社會要素介入下,其制作報道是如何進行的,新聞資訊不但是文本的系統,更是工業化的生產鏈。
《新聞社會學》首次出版時間為2003年。雖然時至今日,也就過去17年,但對于快速變化的新聞與傳媒業而言,不亞于恍如隔世。至少就智能終端所引爆的一連串移動傳播革命來看,新聞猶在,但形式、渠道與邊界卻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正是出于這樣的認識,借此番著述修訂新版之際,舒德森更新了許多地方,并特別增加了“21世紀的第一波新聞革命”的全新章節。在新增的這一章里,舒德森集中討論了數字時代新舊事物之間日益“模糊”的現象,這些現象涵蓋新聞的參與者身份、相關職能部門的邊界、媒介載體形式以及新舊媒體之間的界限。在社會與歷史的框架下,新聞會混合著各種變量,也面臨著不同因素的沖擊,如今,信息科技裹挾下的新媒體更是對傳統新聞業帶來了“要么革新,要么被革新”的時代命題。在這個時候,舒德森在糾偏新聞行業傳統認知的同時,他感慨地說,“我對新聞業的未來抱著謹慎但樂觀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