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經歷生老病死,社會的發展離不開醫療設施的建設。我雖年過七旬,但我愿意腳踏實地與廣大同行一道繼續前行,不斷進取,為改善我國的醫療設施面貌而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
這是黃錫璆2012年獲得第六屆梁思成建筑獎后,在人民大會堂頒獎典禮上的獲獎感言。
那年,他72歲。

8年后,當國家緊急決定在武漢建設火神山醫院時,作為中國最著名的醫院建筑設計師,80歲的黃錫璆再一次臨危受命。
其實早在2003年“非典”時期,黃老率領的醫療建筑團隊,在短短的7天之內就完成了小湯山醫院艱巨的設計任務。
從小湯山,到汶川、玉樹,再到火神山,黃錫璆總是那個在“危難之時顯身手”的擔當者,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最美奮斗者”。
邁入2020年,開局的一場疫情便預示了這不是一個太平年。如今年屆八旬的黃錫璆本該在家平安度日,可大年初三,他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寫下了“請戰書”。
家國有難,他無法袖手旁觀。2003年4月23日,北京“非典”患者劇增,在醫護人員被大量感染,床位異常緊張的情況下,小湯山“非典”定點醫院的設計任務,落在了中國中元國際工程公司的頭上。
62歲的黃錫璆當時患有眼疾,不宜長時間工作。但接到通知后,他無暇顧及不堪疲憊的雙眼,帶病連夜手繪設計草圖。為防止疫情擴散蔓延,上級領導要求他三天三夜內完成小湯山醫院的設計任務。為了盡快出圖,黃錫璆和他的設計團隊幾乎24小時接力式畫圖。
“設計團隊30余人,現場有7000人等著我們的圖,大家都很著急。”
但有過多年醫院建設經驗的黃錫璆卻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在這樣短時間內建成的醫院,不足以在隔離、通風、防止交叉感染等方面達到烈性傳染病醫院的標準,也會對醫護人員的安全造成重大威脅。”
那段和死神搶時間的日子,他幾乎每天忙碌到深夜12點,甚至凌晨3點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然而,翌日清晨,他又會早早來到小湯山設計工地。身邊沒有桌子,他就蹲在馬路邊畫圖紙。
一邊設計一邊施工,7天7夜后,小湯山醫院在5月1日深夜接收了第一批患者。幾天后,世界衛生組織、香港醫管局等地的專家前來實地考察,他們對設施布局、流程技術等贊不絕口。
潔污分區分流,醫患分區分流,嚴格的衛生隔離,使得這所“速成”醫院創造了共收治病人680名,康復672名的奇跡,而在小湯山醫院日夜奮戰的138名醫護人員,無一人感染。
在建成的兩個月時間里,小湯山醫院共收治了世界十分之一、全國七分之一的“非典”患者,治愈率超過98.9%,為北京市有效控制“非典”疫情傳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更被世界衛生組織專家稱為“醫療史上的奇跡”。
這份奇跡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作為設計師的黃錫璆將自己畢生的鉆研所學用在了“刀刃”上,這份來自心底對生命的敬畏,讓他筆下繪制的醫院圖紙總能做到最大程度的精益求精。
當新的疫情在17年后卷土重來時,黃錫璆不無感慨:“沒想到小湯山醫院的圖紙還能再用一次,雖然我們不希望它再次被使用。”
以小湯山醫院的設計為雛形,黃錫璆因地制宜地提出了很多改進和優化的新建議。9天后,火神山醫院按照他的設計圖拔地而起。2月6日,雷神山醫院驗收移交。
美國脫口秀主持人說:“沒有任何其他國家可以做到。”
1941年,黃錫璆出生在印度尼西亞爪哇島,這個來自廣東梅縣的客家華僑家庭為男孩取名“黃錫璆”,以“璆”命之,無非是希望他一生如美玉一般,平安吉祥,“懷瑾握瑜”。
新中國成立后,很多華僑選擇歸國。但當時的印尼政府規定,一旦回國,必須放棄印尼國籍,并簽字保證不再回原居留地。那時正讀高一的黃錫璆,毅然決然地在當地政府移民局“保證一輩子不再回去”的契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回憶那段歸鄉之路,黃老說:“在抗日戰爭時期,老一代印尼華僑紛紛捐錢支援國內抗戰,有的華僑拿出自己一生的積蓄全部捐獻給國家,還有很多人回國參加抗日部隊,為國效忠。上高中時,很多老師都號召我們回國學習本領,參加祖國的建設。”
這份家國情懷,早已深深融入了他的血液中。1957年,當時只有16歲的黃錫璆和幾位同學淚別父母,踏上了“芝萬宜”號輪船,在海上漂流了五天五夜后抵達了香港九龍。兩年后,他考取了南京工學院(現東南大學)建筑系,開始了他的建筑學科生涯。在這里,他遇見了被稱為“中國建筑四杰”的四位建筑大師:梁思成、楊廷寶、劉敦楨、童寯。
1964年8月,黃錫璆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他被分配到了第一機械工業部第一設計院,也就是今天的中國中元國際工程公司。上崗之際,國家開始了三線建設,領導有意留他在北京參加一些工程設計。但他堅持“到艱苦的第一線”、“要下海游泳”。
這一次“下海”,他的腳踏在了四川瀘州自貢的土地上。這片土地上的工廠車間設計、醫院設計、食堂設計等和民生經濟息息相關的建筑物,皆起于他的才思和匠心。
后來,10年浩劫開始了,作為海外歸來的華僑,他戴上了“黑九類”的帽子,插秧、挑糞、裝卸貨物……磨難“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卻也讓他沾滿泥土的雙腳變得更加堅實和有力。
在10年浩劫期間,除了日常干臟活累活,黃老還自學了英語。難以想象,在那個“排外”和艱苦的年代,他是如何練就了一口流利的英語。
因為擁有扎實的英語功底和一流的專業水準,1984年,黃錫璆被公派到比利時魯汶大學留學兩年。比利時的魯汶大學,其生物學、醫學、建筑學等學科排名在整個歐洲名列前茅。
留學期間,他的勤奮和成績讓導師對他青睞有加,他的導師幫他爭取到了讀博士的名額。1987年,黃錫璆獲得了魯汶大學博士學位,成為了我國第一個專門研究醫療建筑的留學博士。博士畢業后,比利時、美國、新加坡等國曾提供優越的條件聘請他,可他絲毫沒有動搖,甚至勸導同學和他一起回國。
“我們出去留學的費用相當于好幾個農民幾年的收入,國家花了這么大的代價培養我們,我們應該回來給國家做點事情。”
黃錫璆帶著國外先進的設計理念回國,提交了一份份出色的醫院設計方案。然而當時國內的整體醫療水平相對落后,他太過“前衛”的設計并沒有得到重視。
屢屢受挫后,黃錫璆并沒有將這些先進的設計思想“束之高閣”,結合當時中國的實際條件,他將思路轉向了小醫院。他帶領團隊輾轉在金華、九江、寶雞、臨淄等地的一些小醫院,那些醫院大的有10000多平方米建筑面積,最小的只有3300平方米。但黃錫璆努力尋求突破口。就這樣,在摸爬滾打中,他漸漸將這條幽暗難行的小路變成了通衢大道。
不久,憑借金華中醫院的高水平設計,他獲得了機械工業部優秀工程設計獎,被譽為“南國江城第一院”的金華中醫院讓黃錫璆名聲大震。
1992年,佛山市要興建一座總面積16萬平方米,總投資6億元的大型綜合性醫院。這樣大規模的醫院建筑,在當時的國內屈指可數。而黃錫璆為了拿下這個項目,曾五赴佛山。
他開創性地運用方格網絡交通模式設計、醫院主街設計、半集中式布局,并設計多通道式影像中心、生物潔凈手術部、下沉式廣場、自動扶梯、200多個車位的地下停車庫,這些設計在國內醫院均屬首次采用。
正像時任佛山市人民醫院副院長的譚偉棠稱道的那樣:“醫院啟用當年,就創下了日門診量4600人次的歷史紀錄,甚至珠三角、港澳地區的人都過來看病。國內有基建項目的三甲醫院基本都來參觀過。我印象中,來參觀考察的醫院有一兩千家。他們說看了很多醫院,覺得我們這個醫院布局是最好用的。”
為了感謝黃錫璆為這家醫院做出的突出貢獻,在佛山市第一人民醫院院內,特意為他建造了一尊用青銅鑄就,昂首在漢白玉基座上的浮雕頭像,這是國內第一次在建筑物內為建筑師塑像。
他參與的設計項目獲得過56個省部級以上的醫療建筑設計獎項,黃錫璆因此被譽為“中國現代醫院奠基者”。
據說,在黃錫璆工作期間,平均每年出差超過100天,他的辦公室,始終放著一個隨時待命的拉桿箱,里面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只要單位有召喚,他便隨時和他的這個“伙伴”奔赴現場。
2001年,黃錫璆退休了。退休后,他沒有賦閑在家:“我喜歡工作,只要國家需要,社會需要,公司需要,我愿意一直工作下去。”
迄今為止,他已經主持設計了200多項醫療工作的項目設計,帶領我國醫院建筑規劃與設計躋身國際先進行列。
“為中國人建造自己的現代化醫院,改善中國人的就醫環境”是黃錫璆畢生追求的夢想。而他的夢想,又總能在關鍵時刻釋放出最明亮的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