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彎逐夢的少年

■紀廣洋

時光荏苒，步履倥傯，轉眼間，已走過近半個世紀的人生旅程?；厥讈砺罚瑱z視自己前半生的足跡心痕，真是歲月蒼茫、人世滄桑。最令人感慨的，莫過于我歷經曲折和坎坷，繞彎實現的人生夢想。

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夢想是買一本《漢語成語小詞典》。

那是一個想起來似乎有些遙遠、有些特別的年代——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那時，一個雞蛋還賣不到五分錢，一塊冰糕才兩分錢?？墒牵蠋熢谡n堂上說，最小最普通的一本《漢語成語小詞典》也要三塊多錢。這對于當時我那比較拮據的家庭來說，已經是不可小覷的一大筆錢。我偷偷翻看幾次母親存放鈔票和硬幣的布兜，終是沒把老師提議學生們買詞典的事兒說給母親。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同學們邀我去唐口新華書店買詞典，我盡管兜里沒有錢，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同學們的邀請，樂顛顛地跟著他們跑了五六里路來到書店，趁機會翻看一陣沉甸甸的墨香撲鼻的詞典、字典和連環畫書?？粗』锇閭円粋€個都掏錢買了稱心如意的《漢語成語小詞典》，我暗暗思忖，早晚，我也要擁有一本屬于我自己的成語詞典。

如果說，人的某些向往和欲望就是人生夢想的話，那么，這就是我最初的人生夢想。幾十年過后，這夢想記憶猶新，甚至耿耿于懷。

現在回想起來，在返家的中途，讓小伙伴們先走，我繞彎去姥姥的莊上，找表姐借成語詞典的舉動，是那么的窘迫，是多么的果敢。

我記得很清楚，去唐口的時候，沒感覺怎么樣，甚至還有些興致勃勃的。可是，回來的路上，我忽然感覺很累，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名的累。于是，走到濟商公路通往我姥姥家田莊的岔路口時，我坐在岔道口涵洞的小石橋上，對小伙伴們說，我跑累了，想歇會兒，你們先回家吧。待同學們走得稍遠時，我豁然站起，繞道走向姥姥的村莊。我找到表姐之后，急切地問：“姐，你那本小成語詞典能借給我用用不？”

我見過表姐有一本帶著土黃色塑料封皮的《漢語成語小詞典》，而且知道她已經退學了。表姐伸手擦拭一下我額頭上的汗水，說：“三弟你等等，我借給鄰居家的孩子了，這就跟他去要！”她跑出門去，很快又回來了。她氣呼呼地說：“剛借給他不到一個月，你看看，連封皮都沒了！”

我接過來看了看，說：“沒事，姐，光是封皮沒了，里面的頁碼一點不少，一樣用！”

表姐說：“倒是一樣用，不過，多難看??！你等等，我給你包個牛皮紙的封皮，你也不用還我了，姐估計一輩子也用不著了……”

我拿著表姐精心包好封皮的詞典，放下表姐塞到我手里的一毛錢，蹦跳著跑出姥姥的村莊，從一片田野里斜著跑上洙水河老牛灣的北岸，又蹚著噗噗噗的沙土跑下河岸，沿著河水邊荒草叢生中的纖道，一口氣跑了四五里路，登上橫架于河流之上的紀橋，興高采烈地回到家中……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

前幾天，表姐來我家，看到我案頭上放著她當年送給我的那本小詞典，不無驚異地問我：“三弟啊，你怎么還保存著這本破詞典??？”

“姐，你當年給我用心包這本詞典的情景，是我記憶深處最綿長的憶念。這么多年，從小學到大學，從家鄉到異鄉，我一直攜帶著它，使用著它。它是我人生旅途和寫作之路的珍寶……”我順手捧起小詞典，對表姐說。

表姐愣愣地看了我一陣，笑笑說：“你看你說的，又打動姐姐了，改天我給你買幾本大辭典送來……”

我給表姐端茶水，順手打開書桌旁封閉式的書柜，表姐的眼睛一亮，問道：“你怎么有這么多大辭典?。靠粗€都是新的。你買這么多大辭典干啥??？難道，你現在寫文章還需要查大辭典嗎？”

我打開其中的一本，讓表姐看，她驚奇地“哦”了一聲。我又打開另一本讓她看，她又驚奇地“哦”了一聲，然后從我手里接過沉甸甸的大辭典，用手摩挲著說：“當年你跑到姐姐那里找詞典，現在這么多大辭典都找上你了啊……姐姐當年送給你一本殘缺不全的小詞典，看來沒白送……”

說著說著，表姐的眼睛有些發紅，她怔怔地看著我，不知是心酸，是心疼，還是心暖。我趕緊岔開話題。她卻堅持說：“我剛才還說給你買幾本大辭典呢，現在看來，應該反過來了，你送姐姐幾本大辭典吧。只要是有你名字的、有你文章的，都送姐姐一本吧，回去我也買個書柜，放到我的辦公室里……”

然后，表姐又從我的書柜里取出收錄我的作品或者收錄有關我的辭條的辭書，她有些激動，感嘆道：“常言說，人窮志短。你當年很窮，但是，你志不短。暫時買不起的，你找姐借，暫時走不通的，你繞個彎一樣過去?，F在回頭看看，真是有志者事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