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地毯藝術抽象美及表現形式
——以阿娜爾式（石榴式）地毯為例

□艾麥提江 肖付平

新疆地毯

一、引言

制作新疆地毯的手藝人認為，如果地毯的造型內容不符合審美，不僅沒有美感，還是對審美標準的一種褻瀆，由此可見造型內容符合度的重要性。顏色精準表現，構圖要正確、對稱，地毯上紋樣的大小要適當調整，并且都要在畫面適當的位置。從而使整塊地毯達到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和諧狀態。

二、新疆地毯藝術淵源

地毯作為新疆視覺藝術史上最早的形象序列之一，也是新疆人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品，地毯可用來鋪地、墊床、掛墻，做馬鞍、凳椅的坐墊等，又是獨具特色的裝飾品。不同地區的人們因地理環境、生活生產方式、風俗習慣、審美情趣的不同，其民間藝術風格和形式有著不同的色彩和特征。

圖案是我們中華民族傳統文化藝術的精髓之一，也是國內現代多種藝術形式取之不盡的源頭。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人與社會之間的交往越來越頻繁，文化藝術保留各自獨特的特點的同時也相互影響與滲透。比如，這時期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眾所周知，從華夏文明各個發展階段到各種先進文化融合的多元思想流派，種類繁多，博大精深。這些哲學思想在以后的歲月中，對新疆各族人民審美意識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也折射到了人們的視覺藝術，實用藝術中，這種影響是必然的，無法抹去的。這就是新疆地毯歷史淵源的主要因素之一。⑤

（一）地毯與生態環境的關系

所謂的環境包括兩種，一是自然環境，二是生活環境，二者都是人類生存無法脫離的對象，是人類文化藝術活動的唯一舞臺。因此環境與人的關系是人類一切文化藝術活動的基礎。也就是說，審美觀念來源于自然環境。反之，某一民族審美思想特點的形成，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自然環境的特征。④

長久以來，地毯作為優雅的飾品，一直用來加強室內的裝飾美感。它們不是普通的工藝品，而是藝術品，體現了織毯藝人的藝術靈感和想象力，承載著多元一體的文化內涵。”[7]在民間，有這樣一句歌謠：“天上有多少云彩，地上就有多少地毯。”可見，地毯在新疆的普及程度。新疆地產的粗羊毛和細羊毛是織地毯的主要原料來源。這種羊毛富彈性、具有耐拉壓和光澤好的優點，這為新疆地毯創造了得天獨厚的物質條件。另外，新疆由于地域遼闊，各地生活習俗、文化影響的不同，使得地毯也有了強烈的地域性特點。蘇聯學者D·I 吉洪諾夫談到新疆織毯時曾經說：“織毯者必須掌握成形圖、挑顏色，在地毯上給每個圖案定位等本領，織毯者不是一般的織工，而是一個藝術家。他的藝術水平越高，織出的地毯就會更好”。③的確，我們可以從新疆人所織的地毯上感受到手工藝的精湛工藝，也可以從所織的各種圖案紋式中感受到新疆人對鳥語花香、綠茵密布的人間審美的向往。這反映出他們在氣候干燥，干旱，植被稀少的自然環境中所形成的特殊的自然觀。黑格爾認為，人的生存離不開自然環境，環境被人改造，同時相互依賴。

（二）地毯視覺中的抽象與具象的關系

“抽象”（Abstract）一詞來自日語，清末進入中國，現代漢語中將“抽象”解釋為：一是從許多事物中，舍棄個別的、非本質的屬性，抽出共同的、本質的屬性，叫抽象，是形成概念的必要手段。二是不能具體經驗到的，籠統的、空洞的；抽象作品（abstract work）為我們提供了一種遠離現實的審美體驗。抽象作品，如同馬蒂斯（Matisse）在1908 年所說的那樣：“（它是）一種平衡的藝術，它的純凈和安詳是遠離令人焦躁和抑郁的主題的，這種藝術對任何腦力工作者，無論他是商人還是作家，都可以起到安撫的作用，像一副心靈的鎮靜劑，一種類似于舒適的扶手椅的東西，讓你在疲憊過后可以安心憩息。”⑧在具體的藝術中，人類精神與物質在保持一定的距離的條件下相互合作。當物質能夠保持完整并展露其特質的時候，它便開始講述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甚至是呼喊出來的……具象藝術家一直以為并仍然認為，抽象藝術為他們留下的最偉大的財富就是它開啟了一個從自然主義和幻覺主義藝術中創造出一個新的空間的機會，一個自成一統的空間，一個真正配得上藝術這兩個字的空間。⑨具象美和抽象美是人們在認識客觀世界過程中的兩種不同美感，“抽象美”常常從具象形式中發展、演化而來，并常常與具象美結合在一起。新疆地毯是民間藝人無拘無束的內心世界的寫照，其運用點、線、面、色的組合，灑脫的自然形式，傳達了鄉間本土回歸自然樸素審美思想。“抽象”一詞在新疆民間地毯藝術中，最直接反映地毯藝人的理解與生活方式。

新疆地毯

西方點、線、面抽象概念的提倡者康定斯基認為，抽象藝術注重即興。從概念上說，抽象本身就包含許多內涵，不可能一句話解釋清楚。當面對一張新疆的地毯，就等于開始欣賞抽象藝術作品，畫面的自然圖形、形態會讓人產生聯想，可見在抽象藝術品中，客觀物象與人之間產生互動，這過程就構成美的因素，將這些形與色、黑與白、實與虛等因素從抽象的視角來進行科學的分析和研究，這就是對抽象美的探索。13抽象美研究尚未成熟，世界各地研究民間藝術的學者提出的不同觀點，都有助于抽象美研究的發展。根據不同的理論取向、核心命題或關鍵詞，按照提出的觀點順序，抽象美研究的學術思想可以依次歸納為幾種，即抽象藝術理論、實踐抽象美、半抽象美、抽象美、抽象實在論等。以抽象實在論為哲學基礎，構建一個具有包容性的抽象美研究邏輯框架，將各種立場的核心命題與關鍵詞有機地融通與整合起來，無疑是構建“抽象美”成熟形態最便捷、最有效的學術途徑。

三、地毯抽象美的表現形式

地毯畫面紋樣豐富，色彩鮮艷，畫面或質樸，或精致，或粗獷，或典雅，彰顯出我國民間傳統文化的博大精神。右圖是新疆地毯樣式中常見樣式之一，即阿娜爾紋（石榴紋），顏色多以暖色為主色調，具有濃郁的新疆人文情懷特色，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株石榴枝桿從花瓶中豎直生長，枝干向周圍分成數枝椏，枝上開花、生葉、結果，并有角花裝飾。畫面左右兩邊兩個花瓶對稱兩株，左右兩邊四個花瓶對稱四株，或四邊四個花瓶對稱四株石榴樹，中心四個大石榴樹。一副地毯便可以見證到審美思想的逐步形成。把下圖樣式的多層菱形套格骨架，說成表現浪花四濺是不妥當的，它有角度紋樣，地毯四個直角處，圖案和中心圖案不同，四個角處圖案無論是色彩與造型的視覺上，給人產生一種完好無缺的感覺。然后把觀察點轉移到地毯中心來就會發現地毯四角與中心的邏輯聯想關系，總體上可以讓人感受到茂盛的果實和豐收的喜悅，凡是帶四邊形或長方形構圖式的新疆地毯普遍都有這種生活氣息和氛圍。

（一）色彩的抽象美

新疆石榴式地毯

色彩是視覺審美的核心，也是抽象美的情感表現，新疆地毯視覺來講，它集諸多傳統手工技藝，以及世界觀、社會觀、審美觀于一體，承載著厚重的草原文化和綠洲文化的底蘊和多元文化的審美內涵，并在近現代農耕文化的“擠壓”中升華為多民族共同體的象征。新疆地毯獨特的礦植物顏料配色，使得其色彩非常艷麗、純正，工匠高超的技法使各種顏色和諧融洽，過度自然，上等的地毯不同顏色相接觸過渡完美，不會有模糊不清的情況。上乘地毯的顏色中，不會過重，顏色的明暗程度恰到好處。馬克思說：“色彩的感覺在一般美感中是最大眾化的形成”。色彩是審美文化外在顯示，色彩的特征與規律也一直是新疆多元文化融合研究的重要內容。對色彩的抽象性研究，它涉及多個學科領域，需要深入考察現代人們生活與色彩各種層次的關系，因此從跨學科和多樣化角度來研究。17左圖最初的紋樣非常簡單，是由黑色、黃色、白色、棕色等幾種原色羊毛織造而成，尤其凸顯了紅色和綠色的應用，表現出熱鬧的氛圍和生機勃勃的景象。

（二）線條的抽象美

線條本身就具備美學特征，體現在結構、邊緣、裝飾方面。西方古典主義畫家安格爾曾經說過“線和形愈是簡練就愈富有美和魅力”。⑥線條視覺感知的特性是能夠引導我們感知物體的另一個層面。以繪畫語言學的角度看，線條還能充分地表達出物象的運動狀態，情感形式，這也符合新疆地毯畫面中描述的植物生命意義。線條本身就帶著抽象的含義，它和色彩一樣，在不同材料、不同場合、不同環境、不同藝術活動中顯示不同效果。地毯形象與工藝媒介材料有著密切的關系，一些民間藝人在制作地毯時對直線式的做法特別感興趣，因此，通過長線與短線、直線與曲線來吸引觀眾。制作精良的地毯的線條粗細勻稱且流暢清晰，其線條流暢而優美，不論是纏繞的圖形，還是紛繁的植物機理，都勾勒得清晰而明朗，線條的勾勒與量度一樣，同是決定一幅地毯價值的關鍵因素。如地毯中花紋內體的線條，應該勾得像毛發一樣纖細、均勻且流暢。花紋的線條大多應該是曲線，中間粗兩頭細，勾勒出各種植物圖樣的重疊感，也反映地毯畫面中的刻意求精的處理方式，有些地毯以夸張的線條去表現，更加突出了新疆民間藝人的性格特征和氣質。地毯藝人為了協調色與色之間的關系，在線條框定造型的基礎上僅靠黑線來銜接。14線是造型的主要手段，又是新疆地毯框架基礎。按照造型內容來看：地毯必須按精確、嚴格的造型內容來繪制，即使再細微的錯誤也會影響地毯的藝術價值；造型內容是決定地毯藝術水平的基本、最重要的因素，一件地毯必須要有精確、優美的形式美感才能成為精品，即使再細微的錯誤也會影響地毯的審美價值。

新疆地毯

（三）紋樣的抽象美

地毯作為實用藝術品，地毯中的各種紋樣是人們對于生活物象的一種抽象提煉與選擇，對美的一種知識積累，是審美觀念等文化的集大成，承載著豐富的傳統手工技藝和自然人文內容。如果把地毯中的某一個紋樣單獨作為一個工藝品，放在另一個環境，它也是一個獨特而完美的藝術品，（筆者的意思是任何藝術品從整體看和局部看視覺感受是不一樣）會給人們帶來豐富而充實地美感享受，同時還會帶給人們現實世界與幻想世界之間的幻想空間。地毯紋樣在特定的時空背景下，形式上展示出一種濃厚的人文氛圍，并且通過紋樣、彩色、線條、空間等元素組合透露出時尚的色彩。⑩新疆地毯紋樣是有象征性、形象暗示性，含意深遠而又富有詩情，是深邃的哲理與濃郁詩意的巧妙結合。如上圖第一排中采用的直線比較多，每個小圖形都有著自己的豐富的結構，造成一種空間感。另外，帶著一種實與虛之間的嚴肅感，再如直線與曲線的合理搭配，將人帶入到某種程度的概念世界；上圖第三排則讓人聯想到“圓”的世界。“圓”形在藝術中的使用頻率非常高，（如文藝復興時期的諸多圓形柱子）從歷史的角度看，無論是藝術、建筑、繪畫藝術的構圖，還是當代最流行的卡通藝術，都時常采用“圓”的圖形。“圓”形讓人產生一種神秘感與歷史感，還有著一種高貴感。上圖第二排使用水晶、玉石、黃金、銅等高檔產品，讓人們聯想到豐富而奢華。紋樣上的“棱形”，豎著橫著欣賞都可以，圖形與紋樣之間有著一種流暢感。人們對紋樣的認識、理解往往不盡相同。由于它的精致、藝術，給觀眾的思維、想象創造了無限的空間，令人浮想聯翩，從而獲得一種審美的快感。

（四）空間的抽象美

車輪（水磨輪子）形狀并列花紋形式

紡錘形狀并列花紋形式

磚塊形狀（棱形）并列花紋形式

手工藝人在制作地毯這個過程中，現實的空間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垠的幾何空間。如果把某一件地毯當作一件藝術品來研究，即當作藝術意識的產物，關注其形式上的某種特質，并將其置于特定的多元文化背景之中，這個地毯將是獨一無二的。如果把地毯只看作是藝術品，就會忽略其作為非藝術品的功能，用現在的術語說，僅僅體現為一件“高級文化”的功能，局限于作品的視覺效果。基于這個原因，地毯通常被單獨考慮。初次觀看新疆地毯畫面時，往往使人感覺視覺上沒有多少具體空間，但是仔細觀察后會發現地毯每個層面，左右上下、從外到內、從大到小都有關系，有空間，每一個小結構之間同樣有空間，而且這些空間彼此和諧，這就是它的抽象美所在。

從繪畫學角度看，一幅肖像繪畫者可能從繪畫手法、作品風格，以及功能作用角度與其他肖像畫、壁畫等藝術形式進行比較，但卻很少把其置于更為廣泛的現實背景中去考慮。即使室內裝修這個因素被考慮在內，這些藝術品也只是被視為室內空間裝飾品，不過是整體裝飾方案的一部分而已，它們都符合特定的規則與條件。傳統觀點認為，在新疆，地毯藝術就是為了裝飾、敘事和教化。①如要考慮地毯藝術是如何做到超越單純的視覺效果，當代裝置藝術（installation art）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雖然奇怪但卻有用的參照標準，地毯藝術可以被定義為有著特定的內部本質與展示空間沒有聯系的東西。視覺中有形的空間與物象的世界被成功地轉換成與所處環境相互作用，協調的人文空間。

四、地毯藝術抽象與未來思考

在新疆社會中藝術的抽象、形象離不開圖案，從一般藝術的符號學意義上來講，地毯圖案藝術中的抽象美當然是新疆人精神世界的符號表現，具有包容性。雖然地毯圖案本身也有一定的抽象圖形特征，但是中國圖案審美真正的特殊性不在于其完全的抽象性，而在于圖案符號與外在自然物象存在的那種若即若離的復雜關系，用齊白石的話說就是“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地毯圖案的各種圖形表現不像繪畫那樣貼近自然物象，但也從未走上西方抽象藝術完全脫離外在物象、純粹抽象的道路。12從時間的角度來講，地毯畫面中的圖案具有一種時間性，根據伽達默爾的說法，這種“時間性及是一種最高的辯證問題”，它是相對“時間距離”或“歷史距離”來講的，涉及到“中介”或“綜合”同時體現的一種生活造型反思結構，可以說，“視域融合”在效果歷史意識“中體現為一種更高階段的“反思”。那么當我們欣賞這些圖案的時候，我們已經意識到“時間”的超越性。科學發展到今天，我們生活中已經很難找到傳統的單純的欣賞模式。數字化如此用途廣泛地走進了我們生活，我們照樣離不開地毯，地毯還是我們當代審美生活中的一部分，它是在不同場合、不同工作環境中影響我們的審美的觀的一個標志性產品。就像當代社會不敢想象，也無法想象，沒有互聯網與手機會是一種怎樣的情形。16

新疆地毯的未來，有可能以另外一種符號方式產生和影響我們的正常生活。在當今社會“欣賞”這個詞表達有多層含義。一方面物質化、城市化、全球化給人們帶來了一些心理問題。科技媒體不斷打破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的平衡感。因此，導致了欣賞問題的“實”或“虛”。所以從“抽象美”的發生——展示——接受——欣賞整個過程來看，它是比較多元、復雜的心理活動。

新疆地毯作為一個視覺符號，也是地方的特色之一，從胡塞爾的現象學的角度看，新疆地毯藝術畫面創造的“抽象美”，就等于視覺融合的幾何圖形與色彩搭配審美習慣的展示。②現在許多藝術形式出現“抽象”樣式，這就說明形式或內容有一定的新元素，它會給我們帶來一定的想象空間、新氣息。從這個意義上講，新疆地毯不僅接受傳統，也接受未來。未來人們會繼續在新疆藝術美學、美術、藝術設計、建筑學、符號學、現象學、文化學、裝飾學等領域對其進行深入研究，會進入到跨學科研究范疇。

小結：筆者認為，抽象之美的產生進行對話，無論在傳統繪畫藝術還是中華民族豐富多彩的民間藝術中都將起著普遍的、深遠的作用。13正如拉斯克所說，“需要將圖案帶入與經歷的附著性，與生活的一種密切的關系之中，這樣其主要特點里的本質將必須被澄清，通過穿透了其審美經驗的不同的可能性。”1

我們一直以為，并仍然認為抽象藝術為我們留下的最偉大的財富就是它開啟了一個從自然主義到幻覺主義藝術中創造出一個新的想象空間，一個自成一體的空間，一個真正符合“藝術”這兩個字的空間。⑩任何社會在視覺方面都有它獨特的視角和習慣，因為視覺是主要的感覺器官，而這些視覺技巧和習慣是地毯藝人進行創作的藝術手段的一部分，相應地，任何一種圖示風格都感應了視覺技巧和習慣，從而反映特定的社會審美經驗。未來主義者討論抽象美的問題，其反映是敏銳的。以未來主義者的眼光來看地毯，以數字化社會中現代動力的無所不能，我們可以體察到一種具象和抽象、色彩與圖形、直線與曲線的聯想思維模式的新的創作精神。人們的生活需要“美”，只有新觀念才會產生美，因此，我們需要民間藝術觀念的多樣和創新。15在社會生產生活節奏不斷加快的今天，我們相信，感性的新疆地毯藝術抽象審美的解放將為新疆人未來生活、審美方式，打開一個全新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