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蘭川

《安提戈涅》
[法]讓·阿努伊
郭宏安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9
人應當通過閱讀書籍獲得教化。書籍中有什么?哲學家西季威克認為書籍中有“真正人文的源泉和精華”,閱讀偉大文學作品就是“理 解高貴、微妙、深邃的思想,理解文雅、崇高的感情”。而將書籍中高貴的思想、崇高的感情以更為具象的方式呈現(xiàn),所帶來的震撼又是書籍所不能給的。我在這里所指的,是戲劇。
1944年2月4日,根據(jù)古希臘劇作家索福克勒斯的代表作《安提戈涅》而改編的同名戲劇在巴黎首演,引起巨大轟動。改編者讓·阿努伊(1910-1987,法國劇作家)也因此聲名鵲起。在此后的近一個世紀里,這部劇出現(xiàn)在世界各大舞臺上,該劇本也時常在圖書榜上名列榜首。讓·阿努伊稱“索 福克勒斯的《安 提戈涅》,我讀了又讀,一直爛熟于心”。念念不忘,必有回響。讓·阿努伊用自己的方式重寫的這部作品,在某種程度上為原著帶來了新的理解維度。
《安提戈涅》是索福克勒斯忒拜三部曲之二,緊接著《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俄狄浦斯王》講的是一個想要逃開“殺父娶母”這一命運的人,如何一步步走向了命運陷阱。自以為逃開了命運詛咒的俄狄浦斯,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也就是忒拜王),娶了自己的母親,并生下四個孩子。當俄狄浦斯知道自己無意中犯下殺父娶母的惡行時,他刺瞎雙眼,放棄王位,自我放逐,流浪他鄉(xiāng)。隨后,俄狄浦斯的兩個兒子因爭奪王位而互相打斗致死。新王克瑞翁下令,厚葬保衛(wèi)城邦的一位;但進攻城邦的另一位,則任其曝尸荒野。
安提戈涅是俄狄浦斯的長女。她聽聞這一命令后,認為不能聽憑克瑞翁如是對待自己那位被曝尸荒野的哥哥。她認為“生者埋葬死者”是神的律法,高于人間法令。于是她違抗克瑞翁的命令,去埋葬了哥哥。為此,克瑞翁要處死安提戈涅。而此時,安提戈涅還有另外一重身份——克瑞翁兒子海蒙的未婚妻。得知父親要處死自己的未婚妻,海蒙為情自殺。克瑞翁的妻子,也就是王后,又因兒子海蒙之死而自殺。
毫無疑問,這是一出悲劇。而當我們指稱某一部戲劇是悲劇的時候,我們指的是什么?
從古希臘開始,悲劇就不單是指我們理解的令人悲傷的事,而是一定要牽扯到人與神、人與命運的關(guān)系。
希臘悲劇中,神有主宰人類命運的權(quán)力,神將人的命運以神諭的形式告知,剩下的就是人的自由空間。這聽上去有些荒誕、悖謬——神主宰人類命運卻又給人以自由空間。但悲劇的力量恰恰就源于這種悖謬。人明知命運不可違逆卻又要會會命運、與命運角力;明知神諭不可更改,卻又要對其忤逆、與之抗衡。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人的自由意志、自由行為與命運之不可違逆產(chǎn)生了巨大沖突。人就是在與命運抗爭的過程中不斷地走向命運,這正是希臘悲劇的張力之所在,也是它的終極關(guān)懷。
英雄的悲劇性還在于亞里士多德所指出的——與其說由啼笑皆非的事情或當事人的缺點所造成,不如說是依據(jù)優(yōu)點為杠桿所帶來的,英雄往往是因其美德而被拖進更大的悲劇中去。
安提戈涅便是如此。安提戈涅服從神令,反抗王命。她認為,在人之上有神在。哪怕眼前的人是握有人間無上權(quán)柄的君王,依舊無法否認神對人命運的絕對主宰。而神所象征的是公平正義。神的正義是值得舍命捍衛(wèi)的東西,人的正義往往是為自我利益服務的武器。
神的律法恒定不變,人的法令卻千變?nèi)f化。如果沒有可供參照的在上的神的標尺,握有權(quán)柄的王,就會按照自己的意志為所欲為。安提戈涅認為城邦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城邦,而克瑞翁卻恰恰相反,他認為城邦就是王的城邦。
整部戲劇無處不見天神對人類理性的嘲笑。克瑞翁以自己的理性進行思考,卻不知命運的必然從來就是盲目的。無視神的人類理性只能帶領(lǐng)人類走向毀滅。雖然聽憑天神處置的安提戈涅也走向了悲劇,但她有著明知悲劇不可逃避而大步走向前去的悲壯。
安提戈涅,這位讓·阿努伊筆下的獨立女性,她違反王命去埋葬兄長的行為不僅僅是代表神權(quán)反抗王權(quán),更是源自個人自由意志的選擇。“誰也不為。為了我。”這是安提戈涅在現(xiàn)代語境下的新口號,她以死對抗命運、捍衛(wèi)自由。我們仿佛聽到她說——勇敢做自己,去會會你的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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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庫羅斯悲劇六種》
[希臘] 埃斯庫羅斯 著
羅念生 譯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古希臘悲劇作家埃斯庫羅斯被譽為“悲劇之父”,他的作品風格崇高,語言極富美感,情節(jié)跌宕起伏,矛盾沖突激烈。其重要代表作《普羅米修斯》《阿伽門農(nóng)》《奠酒人》《報仇神》《波斯人》《七將攻忒拜》均被收入《埃斯庫羅斯悲劇六種》一書中。該書由“最高文學藝術(shù)獎”獲獎者、古希臘文學權(quán)威譯者羅念生先生翻譯,譯文典雅,注釋精準詳盡,是不可多得的好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