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飄飄

王族

他沒有想到，在這個大雪天會與那頭熊相遇。入冬以來，阿爾泰的天像瘋了似的一場又一場地下著大雪，沒有要停住的意思。他記得現在的這場雪是十天前開始下的，在這十天里，滿天飄飛的雪像刀子似的刺向牧場，已經有幾十頭牛和三百多只羊被凍死了。今天早晨，他從夢中疼醒了。睜開眼睛的一瞬，他發現窗戶的縫隙里透進來一絲光，照在自己的眼睛上。他感到左眼眶很疼，用手揉揉，感到像剛才在夢中被那把劍刺了一樣疼。

他的左眼是空的，只有一只右眼。

穿好衣服，他慢騰騰地走出屋子。雪已經停了，陰了一兩個月的天終于晴了。在雪中走走吧。他這么想著，就返回屋，背上獵槍，向牧場后面的山坡走去。然而，當他跑進樹林時卻被驚呆了。一頭身軀龐大的熊居高臨下地站在一塊石頭上，正怒睜雙目盯著自己。由于先前他沒有發現它，在他停住的時候幾乎已經撞到它的兩只前爪上。他退后幾步，見熊仍無動靜，便又后退幾步，依著一棵大樹站住。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再退的話可能就會激怒熊，它要是一躍而起追過來，自己又怎能跑過它呢？

平靜了一會兒，他開始與熊對視。忽然，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右眼像是要噴出火似的，憤怒地睜圓了。他認出眼前的這個家伙就是挖了自己左眼的熊，這是他今生痛恨至極的仇敵。他緊盯著熊，握槍的手指頭已經在“啪啪”作響。

這時，熊忽然叫了一聲。它的叫聲很奇怪，一改往日嘶啞的聲音，它此時的聲音顯得很溫柔，像是在對他傳遞著某種友善，又像是對他手中的槍表示不屑。

熊很專注地看著他。樹枝上的一團雪落下，剛好落在它的頭上，因而它黑乎乎的腦袋變得像一個圣誕老人，顯得有些可愛。

熊又溫柔地叫了一聲。他悄悄地鉤住了槍的扳機。他想，如果熊忽然襲擊，自己在舉起槍的一瞬就可以開槍。這時，林子里傳來一聲馬的嘶鳴。熊像是聽到召喚似的從石頭上慢慢走下，向馬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

他轉過身，看見一匹小馬正在用嘴啃樹皮。大雪已淹沒了所有的野草，這匹小馬餓得只好啃樹皮。但它顯然還沒有把樹皮啃下的能力，一急之下，它便像孩子似的又叫了起來。熊走到它跟前，仍用注視過他的復雜表情注視著小馬。按說，熊和馬在平時都是不能打照面的，但這會兒在相互注視下卻都變得平和起來。熊走到樹跟前，小馬為它讓開了位置。熊舉起前掌一下一下地把樹皮扒拉下來，小馬把嘴湊上去開始咀嚼那些樹皮。熊不時地看一眼小馬，表情仍然很復雜。

他遠遠地看著這一幕，抓槍的手慢慢松開了。他這時才想起，這場雪災幾乎淹沒了所有的草場，牧民們盡管準備了大量的冬草，但還是有那么多牛和羊被餓死了。眼前的這匹小馬肯定是忍受不了饑餓才跑出來找吃的，但這白茫茫的雪地里哪里還有野草啊？

熊仍在用力地為小馬撕扯著樹皮。不一會兒，它便喘起了粗氣，每抓一下都顯得很吃力。終于，熊不行了，像一座大山一樣轟然倒塌。小馬嘶鳴一聲甩嘴去碰熊的嘴，想讓它爬起來。他驚叫一聲撲過去，見熊口吐白沫，眼睛慢慢地閉上了。熊在這場大雪中可能從沒有吃上東西，剛才又為小馬抓樹皮耗盡了最后的力氣。熊累死了。他和小馬站在熊的尸體旁，久久不知所措。

下午，大雪又下了起來。林子里傳出一聲槍響，然后就聽見槍支被拋入雪地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牽著那匹小馬從林子里出來，向牧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