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化”景觀——當代藝術的碎片化生成

陳昱锜 巫大軍

【摘要】法國社會學家居伊·德波提出了“景觀社會”理論，宣告了馬克思批判的資本主義物化時代已過渡到景觀時代。此“景觀”并非僅限于一定區域呈現的景象，而更多的是作為一種社會批判理論，指當今人們潛意識欲望被資本主義建造的迷幻景觀、圖像話語所支配。本文通過“虛擬化”“碎片化”的“景觀社會”解讀與梳理，探析社會景觀視角下當代藝術呈現的思維邏輯和一個不斷的碎片重構、編碼的過程。

【關鍵詞】景觀社；當代藝術；碎片化；異化

【中圖分類號】J631.3 【文獻標識碼】A

一、“異化”成為景觀時代的永久在場

“貨幣是萬物的實際的頭腦，貨幣持有者又怎么會沒有頭腦呢？”[1] 馬克思指出貨幣具有購買一切東西、占有一切對象的特性，揭露資本主義背后的貨幣、商品及資本關系，批判貨幣拜物教、勞動異化及其對真理的遮蔽。居伊·德波則以《景觀社會》宣告當代資本主義進一步將勞動對象和其表象分離，即物化關系已進入景觀化生存。

阿爾溫·托夫勒在《權力的轉移》一書中指出，世界不再依靠金錢與暴力控制，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將通過信息控制來進行政治霸權。沉默、順從、分離的“多數人”將被“少數人”——遮蔽，活在他們制造的虛幻的、具有催眠般刺激力量的景觀中。居伊·德波描述了非現實中的現實：丑與美、虛偽與誠實、愚蠢與智慧邊界模糊的現實。德波力陳“異化”景觀對人類生活的引導與控制：

（一）景觀拜物教——商品以其隱秘而虛擬的方式對生活施加統治

“景觀是貨幣的另一面：它是所有商品的一般抽象等價物?！盵2]隨著工業、信息技術及其產業的高速發展，經濟信息化和全球化時代正在到來，它們為景觀推波助瀾，生活中的吃、穿、住、行已經被分離成景觀，在最便攜的移動終端上時刻待人瀏覽和選擇，被景觀侵襲的商業邏輯漩渦式地介入生活。“景觀就是這個時刻，這時的商品已經成功地實現對社會生活的全部占領……人們看到的世界就是景觀的世界。”[2]

（二）非勞動時間的分離——幻象的消費者簇擁異化的生產與消費

景觀時代，蕓蕓眾生的“多數人”在勞動時間之外的閑暇時間也被資本家控制。私人時間也被資本家們打造成付費領地：被廣告洗腦——偽需求代替真正需求的商品，明星效應則等同于品質優良、娛樂至上的綜藝節目，甜蜜的肥皂劇，對虛幻的時尚、奢侈品等過度追捧……正如德波所宣稱的那樣：“景觀是一場持久的鴉片戰爭?！盵2]他們俘獲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次又一次地侵占空間，遍及人類生活、意識的全部領域。景觀“是普照于現代被動性帝國的永遠不落的太陽。它覆蓋著世界的整個表面，永無止境地沐浴在自身的榮耀中?！盵2]自由時間與工作時間都凝結成為“景觀時間”。

（三）意識形態控制——現存資本主義的合法同盟

我們從感性認知到理性認知，再到深層的潛意識欲望，都被無所不在的商品信息傳播，且無一不被圖像化、景觀化的話語、情景支配。人則無意識地順從于“真實”的景觀炮制的強大虛幻，它是具有侵襲和催眠的刺激力量——景觀成功統治了所有人。

二、碎片化生成肌理

“碎片化”一詞作為一個美學概念，大約出現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西方后工業社會，其作為一種后現代審美思潮活躍至今，意指呈現出零碎、破裂、分散、瑣碎等狀態的后現代文化。

碎片美應對殘缺美、細微美，本身就是一種美學特征，自古就進人了中國詩人的審美范疇。因其獨有的審美特性而自具價值，如明代謝肇淛說：“陶器柴窯最古。今人得其碎片亦與金翠同價矣。”因陶器柴窯的珍貴而其碎片也可價比金翠。又如詩人李綱《江行即事》里對破碎的無邊星河的描述：“光芒影渡星河碎，片霞氣蒸云物鮮”；宋代楊萬里《初三日游翟園》對桃花花瓣重組的審美意象表達：“桃花碎片點鱸鮓，紫茸堆盤擘鶉臘”；林逋在《山舍小軒有石竹二叢開然秀發因成二章》里對落英繽紛的碎片化表現：“深枝苒苒妝溪翠，碎片英英剪海霞”等。古人所作詩詞對碎微之美多有賞趣。法國貢比涅科技大學副教授布査頓對碎片審美的定義為：“在某種意義上碎片可視為一種文學體裁。它們不是形成某個整體的組成部分而是構成某種集合。碎片不是某種缺席的標志而完全是自足的。”[3] 中國古人所表達的詩詞話語，其形式普遍具備碎片化的特點 。

據新浪科技官方微博2018年8月8日發表的《新浪微博2018Q2財報》顯示：“2018年第二季度，微博凈營收4.266億美元，同比增長68%。廣告和營銷營收總計3.699億美元，同比增長69%。2018年6月的月活躍用戶數（MAUs）較上年同期凈增約7000萬，達到4.31億?！盵4]因其擁有龐大的受眾群體及短時間像“病毒”一樣快速擴散的能力，我們可以看到，廣告收益占了總營收的87%左右，手機屏幕前的受眾皆生活在廣告廠商編織的美好的謊言里，它們激起人們內心潛伏的欲望，背后的操控者也不間斷地編織新的使人迷醉的幻夢。類似微博等眾多APP已經完全侵占了人們的社會生活，人們寧愿對著屏幕聊天或消遣，也不愿意正常的社會交往，這時候，屏幕就是景觀。沙辛（Sahin）等研究認為，嚴重的手機依賴現象會帶來心理、生理的不適，比如焦慮、抑郁以及自殺意念。[5]

大量的信息宛如一個個碎片，人們迅速接觸每一個碎片式的事件又快速把它遺忘，洶涌的碎片不斷向人們襲來，人們對各種刺激性碎片已逐漸習以為常，一旦阻隔碎片的傳達人們又會感到異常不安。每個人都患上不同程度的碎片依賴癥。人們接收到的信息是一個不斷碎片到進一步碎片化的過程。當碎片遭遇再次碎片化，真實的生活將以碎片的形式重回碎片的個體。

當代藝術碎片化表現更直接建立在社會景觀的基礎上，在景觀時代大背景下，人的自我價值、認知視野及結構、心理狀態等皆呈碎片化趨勢。創作來源——原材料內容的碎片化，創作過程——加工過程的碎片化，最終呈現出藝術結構及表現碎片化。換個角度看，對大量凌亂的、無關聯的碎片進行再次創作也是當代藝術家們致力于藝術表現的一種特色或可行選擇。

三、當代藝術自覺生長

事實上，整個藝術界對當代藝術的定義還存在著爭論，尤其是因為現代藝術、后現代藝術與當代藝術在藝術家和藝術運動中有許多承上啟下的接壤部分，因此，如何定義當代藝術的時間起點，不同的學者持有不同的觀點。但不可否認的是，人類的藝術進入到了一個全新時期，一個只屬于當代藝術的當下語境。不同于已處于特定歷史階段的現代藝術或后現代藝術，當代藝術是一個現在進行時的狀態，且是在不斷地變化和發展的。在當代藝術語境中，通常把具有新形式——即對各種媒介、材料、表現形式、展示方式等因素的挖掘與實驗性運用；或新觀念——即以觀念為核心表達的藝術稱之為當代藝術。同時，藝術家基于今日景觀時代社會生活的“當代性”，其藝術作品就必然反映出今天的時代特征，即應不同程度地體現反思性、實驗性或社會性。

當前數字科技獲得全面勝利，信息社會迅速全面發展，景觀——“以影像為中介的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已經成了一種物化的世界觀。當代社會景觀文化背景對當代藝術特征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可以說，景觀全面影響著藝術家的創作及受眾觀看時的興趣、視點、角度和評價標準。最明顯的例子無疑就是現今大行其道的影視和平面媒體，商人在背后進行瘋狂制造和欲望輸出，受眾則在早已預設好的內容和對象里挑花了眼。一切的自主選擇皆是套路。景觀與現實的關系發生了顛倒，現實反倒成了景觀的附屬品。德波稱之為“景觀秩序”，即“現實突然出現在景觀中，使得景觀成為真實?！盵2]

在經濟全球化、社會景觀背景下當代藝術的價值取向發生了巨變，藝術創作與傳播也出現了新的方式，科學技術的發展也為當代藝術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在面對景觀社會這一社會形態時，當代藝術家則用自己的思考、看見、不同的藝術表現去規避公眾視野中大量影像或圖像符號的滲透，發出自己的聲音，或反思過去，或批判當下，或構想未來。

四、當代藝術的碎片化延伸

當代藝術作品由藝術家從身份意識、生存環境、生活經驗中感悟而出，是藝術家思考與創造的產物，也是碎片景觀無限堆積的藝術，如德波所言：“在現代生產條件占統治地位的各個社會中，整個社會生活顯示為一種巨大的景觀的積聚?！盵2]

社會景觀視角下當代藝術呈現出一種“碎片化”的審美邏輯和一個不斷的碎片重構的過程。當代藝術“碎片化”的存在形式：一種是自覺（甜蜜逢迎）狀態，藝術家甘之若飴地自愿成為景觀的幻象囚徒，主動成為景觀的擁護者，借助景觀媒介來創造景觀藝術作品；一種是偽自覺（催眠蠶食）潛形態，景觀無聲的暴力性使群體徹底失聲，藝術群體、受眾皆被景觀幻象侵襲，發不出任何聲音；一種是社會無意識狀態，景觀炮制強大、虛假的意識形態，壓制真理及人性真實的探索，使人們生活在幻境的鎖鏈中。至此，集中體現在具備某種碎片化特色的直觀的視覺藝術、“挪用”的藝術、網絡藝術和實驗動畫藝術之中：

（一）視覺形式“碎片化”表達

我們在美國藝術家克莉絲汀·邁雅（Kristen Meyer）的作品里看到視覺形式的碎片重組的最終呈現狀態。所有東西皆擺出經意或不經意的形狀，組成不為肉眼所見的“輪廓”。這是她對自己零碎的、被拆解的生活的規整。

英國大地藝術代表人物理查德·朗（Richard Long），他以自然界的碎片感知和探索自然。以尋常、實際、無處不在的石頭呈現一個純粹圓的理念。由于自然本身的作用，藝術家的碎片軌跡很快會背離最初設計的形狀甚至煙消云散，終將歸于塵土。這是藝術家不取不予的一種自然主義態度，安靜、持久且充滿力量。

（二）“碎片化”的“挪用”、復制、拼貼的形式展現

美國理查德·漢密爾頓（Richard Hamilton）其作品《室內Ⅱ》《究竟是什么使今日的家庭如此不同，如此吸引人？》通過挪用、拼貼的方式來創作對當時代文化生態的典型特征的碎片重組。這兩幅作品幾乎包含了20世紀50年代中產階級能觸及的所有符號，他將流行的商業性視覺碎片進行符號化重新組合，構建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景觀的現實。

（三）網絡時代的實驗動畫與信息碎片

當代新媒體藝術領域備受關注。藝術家利用錄像、網絡、數字技術等新的技術成果在實驗動畫作品中表達景觀社會的碎片化多樣形式與變化萬端，對其碎片邏輯進行解構、重組，重新審視部分與整體的關系、部分與部分的關系，構建碎片化審美的模式與系統。西班牙藝術家安東尼·阿巴德（Antoni·Abad）作品《Z》呈現出網絡虛擬空間的生存現實與不可預知、無法完全操控的狀況。虛擬的蒼蠅形象象征繁殖力超強的網絡病毒，隱喻了網絡生存的某種狀況——背后的操控者使用戶自覺或被動地陷入一個巨大的“網”中，揭示出網絡潛在的運作模式。這一作品很好地反映出當代社會數字化生存的現實以及碎片化的景觀對傳統生活領域的滲透與掌控。

五、結語

當代藝術的碎片化生成于全球化、現代化并存的社會景觀背景之中，其廣泛而多元的觀念表述方式是人類進程的必然現象，也是人們對于景觀社會的“選擇”和無法回避的“肯定”。不可否認的是，在高科技和新媒體的作用下，等同于表達思考而來的藝術形式越來越豐富，關系也變得越來越復雜，藝術與藝術家、策展人、批評家、理論家、媒體人、收藏家、藝術商人，藝術與生存環境等關系唇齒相依又相互獨立。通過手機軟件對景觀炮制的虛擬與碎片幻象深度聯接、輸出，人會面對處理、消化、認知、思考和把握信息能力不足或減弱的情況，必然產生當代藝術問題意識的表現，以此承載當下藝術碎片化傾向的多元特性或選擇。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53.

[2][法]居依·德波，張新木譯.景觀社會[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7：25，22，23，7，5，3.

[3]Bouchardon，Serge.Digital Literature in France[2010]https：// elmcip.net/sites/default/files/attachments/criticalwriting/bouchardon-bergen-english.pdf，2011-04-3.

[4]新浪科技.新浪微博2018Q2財報[EB/OL].（2018-08-08）[2019-07-01].https：//weibo.com/1642634100/ GtIy1uzIS？type=comment#_rnd1561946584119.

[5]Sahin S，Ozdemir K，Unsal A，et al. Evaluation of mobilephone addiction level and sleep quality in university students[J]. Pak J Med Sci，2013，29（4）：913-918.

[6]張小濤，吳超.吳超訪談 與張小濤談實驗動畫[J].美術文獻，2015（10）：32-35.

作者簡介：陳昱锜（1994-），女，漢族，四川省達州市人，重慶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學；巫大軍（1969-），男，漢族，重慶市人，碩士，重慶大學 藝術學院，副教授，美術學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美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