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兄弟當仇人

九馬

北宋年間，有兩位大臣讓宋仁宗趙禎又愛又恨，捧又捧不得，甩又甩不掉。一位是宰相呂夷簡，他遇事見風使舵，能說會道，得意時眼睛瞇成條縫，生氣時直翻白眼，他就像趙禎肚子里的蛔蟲，說的話總能落到趙禎的心坎里。

另一位就是憂國憂民的范仲淹，范仲淹為人和呂夷簡不同，他秉性剛烈，心系民眾，遇事直言不諱，一針見血，有時連皇帝的情面也不給。趙禎說他狗脾氣太倔、太二，所以管他叫范老二。

那時，淮河流域經常洪水泛濫、蝗蟲四虐，老百姓辛辛苦苦種了大半年的莊稼，到頭來卻是顆粒無收。這年秋天，又逢旱災，一時間百姓們都無米下鍋，一個個餓得面黃肌瘦，兩眼發花，就連走路都快沒有力氣了。

范仲淹得知后心急如焚，他急匆匆地去找呂夷簡，讓他開倉放糧，拯救黎民。不料，呂夷簡聞言雙手一攤，無奈地說：“開倉放糧，你有沒有搞錯，這事皇上說了算，你找我有什么用？”

一個臣相連批點糧食的權力都沒有，糊弄鬼呢！范仲淹知道這是呂夷簡在故意為難他，不就是找皇上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范仲淹才不管這個，一陣風似的往皇宮而去，半路上被范夫人叫住了：“老爺，你別上呂夷簡的當，這事吃力不討好，弄不好還要得罪皇上……”

“真是婦人之見！”范仲淹說，“我是堂堂朝廷命官，怎忍心看著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不顧？為了百姓，不要說得罪皇帝，就是得罪天皇老子我也不怕。”

“范老二，你真是頭倔驢！”范仲淹不顧夫人的勸阻，三步并作兩步闖進了皇宮。

此刻，宋仁宗早就從呂夷簡那兒得到消息，范仲淹又開始鉆牛角尖了，如果這次不讓他去撞一回南墻，恐怕死都不肯回頭的。

所以還沒等范仲淹開口，宋仁宗就急著說道：“范老二，你不是一直心系百姓嗎？那好，你就代表朕去災區視察一番，要錢還是要糧等你回來再說。”

既然皇上松了口，范仲淹就趁熱打鐵，家也沒回，便直接從京城奔赴淮河災區。到了災區一看，我的媽呀，這還是人待的地方嗎？莊稼地里旱的都裂了口，土里干凈得連草根都找不到，就連村口一排排老樹都被“毀了容”……

再看村里的百姓都瘦得像妖怪似的，一個個眼大嘴癟，皮包骨頭，乍一看比鬼還嚇人。范仲淹實在看不下去了，在村里兜了兩圈，收拾收拾便回京城了。

范仲淹回京不久，就嚷嚷著要設宴請客，宋仁宗和呂夷簡聽到這個消息都直犯迷糊：這范老二的腦袋真的被驢踢了？去了趟災區難道發了國難財？范仲淹有言在先，他請客，朝中大臣一個不能少，就是皇帝和臣相也不能無故缺席。其實，就是范仲淹不說也不會有人缺席的，大伙不是貪吃，而是都想看看他這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原以為范仲淹要殺豬宰羊大忙活一場，沒想到他只提了個麻袋晃晃悠悠來到金鑾殿，讓人拿出個籃子，“嘩啦”一下把麻袋里的東西倒在籃子里，說：“列位，這就是我帶來的食材，待會兒讓后邊廚房洗洗燙燙，每人來一碗如何？”

大伙近前一看，差點把鼻子氣歪了，這籃子里是一大堆草根和樹皮，這……這哪是給人吃的呀！呂夷簡第一個就發飆了：“范老二，你請得起就請，請不起別瞎折騰。你拿喂豬的來請我們，到底把我們當什么了？”

范仲淹嘿嘿一笑，說：“是啊，我怎能與你宰相府比，你請客總是滿桌子大魚大肉，而我準備這些食材都費了很大勁了。這些樹皮草根在宰相眼里是喂豬的，可是在災區它卻是個寶，百姓們就是依靠這些樹皮草根充饑度日……”

好嘛，這一席話說得滿朝文武羞愧難當，呂夷簡躲在后邊再也不敢吱聲了，第二天宋仁宗便下旨開倉賑災。

這下，范仲淹算是和呂夷簡結下了梁子。呂夷簡貴為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后邊還有劉太后給他當靠山，他豈肯善罷甘休。

沒隔多久，呂夷簡便開始找茬，盯著范仲淹不放，兩個人各不相讓，朝堂上整天充滿著火藥味。

日子一久，宋仁宗受不了了，耳中一直“嗡嗡”作響，好像有千萬只蜜蜂在打架，于是他權衡利弊，下了一道旨意，將范仲淹貶到了浙江桐廬。

桐廬雖然遠離京城，但是江南水鄉，風景如畫，山好水好人也好，范仲淹樂悠悠地來到了桐廬。

按說，新官上任要點幾把火，可范仲淹到了桐廬，竟然風不吹，火不點，只一個勁兒地游山玩水。

范仲淹的管家阿福跟著他看完了瑤琳仙境，又繞到富春江，剛游覽了閬仙洞，又急著往嚴子陵釣臺……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阿福終于憋不住了，問：“老爺，您的假期啥時候結束？老是這樣看山玩水的，我們要不要干點正事呀？”

范仲淹瞅瞅阿福，笑瞇瞇地回道：“這就是正事，你還想干啥？”

看了風景，范仲淹自然詩興大發：瀟灑桐廬郡，烏龍山靄中。使君無一事，心共白云空……一寫就是好幾首，把個桐廬描繪得如仙境一般。

寫完詩他又開始畫畫。那天范仲淹心血來潮，對阿福說：“幫我準備好畫架和筆墨紙硯，我要出去采風了。”

阿福聞言嚇一跳，心想，老爺您寫詩作文還可以，可您從來沒畫過畫呀，這又是演的哪一出呀？

誰知范仲淹并沒有戲言，第二天他就背著畫架登上了嚴子陵釣臺，在那里他支好畫架，一坐就是一整天。

望著眼前的山水，范仲淹比比畫畫，涂涂抹抹，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是個畫家呢。他畫完了釣臺又去畫祠堂，畫好祠堂就接著畫富春江，不到一個月，家里的畫已堆得滿滿的了。

看見這些畫，阿福就會長吁短嘆，范仲淹問他嘆什么氣，阿福搖搖頭說：“畫這么多東西能當飯吃嗎？再說您這哪是畫嗎，簡直就是糟蹋紙張。”

聽阿福這么說自己，范仲淹并不生氣，反而樂呵呵地說：“你還別說，我這些畫還真能當飯吃。不信，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隔了幾天，范仲淹指指桌上一大摞寫好的請柬對阿福說：“你把這些請柬送出去，說我要開畫展，讓他們都來參觀。”

阿福驚訝地瞪著雙眼，心說您這畫誰來看呀？范仲淹猜到了阿福的心思，也不跟他計較，只是笑呵呵地說：“別愣著了，你只要把請柬送出去，回來再把我的那些畫掛在墻上，其他的你就別管了。”

阿福不情不愿地照做了，跟了范仲淹這么久，他也知道范仲淹是個聰明人，不會平白無故鬧這些文章，肯定是有什么用意。

還別說，第二天果然來了不少人，他們看著墻上的畫指指點點，品頭論足，個個都像是丹青高手。

范仲淹見狀，就伏在阿福的耳旁囑咐了幾句，登時，阿福便漲紅了臉，只見他對著人群喊道：“各位看客，這些畫作都是我們老爺精心繪制，雖稱不上價值連城，但絕對是收藏的珍品。既然有緣，就請各位千萬不要錯失良機哦。”

阿福話音剛落，就有人指著墻上的畫喊道：“這幅畫一百兩銀子我要了！”另一個又喊道：“我再加二十兩！”……阿福做夢都想不到，僅僅一個上午，墻上的畫全部賣光了。

這叫什么事，這樣的畫也能賣得出去！可阿福還是樂得咬咬手指，掐掐大腿，對范仲淹說：“老爺，這不是做夢！”

阿福不知道，今天來觀展的都是桐廬當地有名的商賈，范仲淹在請柬上特別寫明，他要為嚴先生修祠堂，希望桐廬商賈能夠鼎力相助，這下看來，這些商家還是有良知的。

范仲淹畫展的火爆程度，就連趙禎和呂夷簡都想來桐廬一探究竟。

后來，范仲淹又特意創作了一批作品，就是他的自畫像，有他在富春江賞月的，有攀登瑤琳仙境的，最有意思的要數他在釣臺垂釣的那副作品，湖面的波濤層層疊疊像一張大網，網內卻是一條露出腦袋的大魚。看上去那魚兒很驚恐，只見兩只魚眼都是白的……

巧的是，這幅畫還真的被呂夷簡看到了，心思縝密的呂夷簡看過畫后，不知不覺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用說，范仲淹這幅畫是意有所指，把呂夷簡恨得咬牙切齒，心說不除范老二我誓不為人！他連夜趕到內宮，想求劉太后給他撐腰。

誰知，他去晚了一步，計劃落空，此刻的劉太后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呂夷簡跪在床前頭都磕破了，劉太后連眼都沒睜一下，看來是老天爺不遂人心愿啊！

幾天后，劉太后咽了氣，看呂夷簡失去了靠山，那些大臣們竟墻倒眾人推，把之前那些見不得陽光的事兒都抖了出來。趙禎一看，乖乖，好你個呂白眼，背著我竟干了那么多齷齪的勾當，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這邊趙禎三下兩下擬好了砍殺呂夷簡的圣旨，正準備讓內官傳旨，忽聽有人稟報，范仲淹求見。嘿，來得正巧！趙禎想，本來自己還有點猶豫，這下呂夷簡死定了。趙禎想聽聽范仲淹是如何揭發呂夷簡的，可沒想到范仲淹跪在地上竟一言不發。

等了半天，趙禎急了，問：“范老二，你啥意思？”

范仲淹說：“皇上，我有事相求，你能答應嗎？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趙禎想，你那點小心思我知道，不就是想讓我早點把呂夷簡那個嗎。好嘞，咱勁兒往一處使，我答應你。

想到此，趙禎擺擺手說：“范老二，你起來說話，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婆婆媽媽的了。”

見趙禎如此爽快，范仲淹也利索了，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說：“皇上，呂大人殺不得呀。”接著解釋說，西夏人一直對大宋虎視眈眈，他們雖然人少，但個個能打能殺，我們雖然軍隊多，可都是養尊處優，只會擺擺空架子。呂夷簡對打仗有經驗，西夏人也懼他三分，如果現在把他殺了，西夏人馬上就會發動戰爭的。

趙禎被范仲淹說得一愣一愣的，兩眼驚呆，說話連嗓音都變了：“我我我……他他他……范老二，看不出你還挺仗義的。”

范仲淹呵呵一樂，說：“我們都在同一鍋里吃飯，何必要弄得你死我活的。要是都把對方當成兄弟，那溫暖著呢。”

就這樣，呂夷簡從刀口撿回一條小命，后來真的和范仲淹成為黃金搭檔，把西夏人收拾得哭爹喊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