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家暴的日子，好像在黑暗中行走

隱秘的傷口，難言的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許多親歷者在社交媒體上記載下痛徹心扉的記憶，我們或訪問或集納，聽聽他們的故事，訴說著怎樣真實的惶惑。或許，將深埋心底的舊事攤開在日光下，是邁出陰影的第一步;而那些沒有言訴的人們，愿你們能看到，你們并不孤獨。

“我從內心對婚姻充滿了無法信任的感覺”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嚴格意義上的目睹家暴，因為父母從未在我面前大打出手，取而代之的是無休止的爭吵、摔東西。多數的時候是我媽占上風，我爸忍到不能再忍才會還嘴。有一次，他們吵得太兇，我爸抄起菜刀扔向我媽，菜刀幾乎從我臉前飛過，到現在我還記得那種恐懼感支配全身的感覺。整個青春期，家庭的矛盾讓我在朋友面前變得自卑。后來可能是歲數大了，也可能是我爸的工作問題解決了，我媽舒心了，爭吵終于停了下來。可是我總也忘不掉那些場面。今年我33歲了，也談過幾次戀愛，在戀愛關系的多數時間里，我都是隱忍的那一方，有了矛盾也不想爭吵，也害怕吵架，寧可回避;有那么一兩次，都已經到了與男方談婚論嫁的程度，可是就差“臨門一腳”，大概我從內心對婚姻充滿了無法信任的感覺。@莫寧

“學著他當年的樣子，用菜刀比畫他的腦袋”

大概兩三歲的時候，半夜被我爸喊醒，他一手拿菜刀一手掐著我媽的脖子，把我媽的腦袋抵在床頭柜上，問我：“你說我砍不砍她？”后來有我在場的家暴，我都是發狠地上去撓他、踹他。有次大學放假回家發現換茶幾了，聽聞他又犯毛病了，打我媽時把原來的茶幾砸壞了，我把他喊到廚房，學著他當年的樣子，用菜刀比畫他的腦袋，我問他怕不怕死，他說怕，我說都這樣了我不怕。他奪走刀，我一直哭。最近幾年他開始認真過日子了，不知道是活明白了還是沒力氣打了。現在對他的感情也是復雜又矛盾，不能不恨，也不是只有恨。愿未來我的孩子永遠沒機會體會這個。@菜籽兒

“我忍不住想對出生沒幾天的兒子動手”

剛過完4歲生日的那天，我抱著玩具回家，還沒進門就聽到了父親的怒吼聲。推開門，我看到滿臉通紅的父親拿著酒瓶砸向媽媽的臉。綠色的玻璃瓶子在碰到媽媽頭部的那一瞬間炸裂，媽媽身子晃了晃，沒倒。隨后，刺耳的尖叫聲傳遍了整個屋子。玻璃渣子刺進了媽媽的臉、頭發，鮮血順著下巴流到地上。我拽著玩具，有些喘不過氣來。30年后我當了父親，兒子出生沒幾天，喝了奶在搖籃里熟睡。我看了他一眼，又看到父親留在桌上喝了一半的酒瓶子，突然就想拎起來朝兒子扔過去。這個沖動的想法嚇壞了我，我覺得自己得了“怪病”。@無言

“我希望和他建立一段親密關系，無論男女”

記憶中至少發生過五次。我爸打完了，我媽一個人在房間里哭，還是我外婆說讓我快進去看看我媽，我才敢站在她旁邊。她邊哭邊責怪我，為什么不攔著我爸。打完之后，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溝通，就讓時間去治療，讓日常瑣事把他們重新拉在一起。沒有任何人安慰我。我努力學習，把成績當成一切，我爸逢人就炫耀他有個成績多好的女兒，我很有成就感。可能我潛意識里是想討好父母，希望他們不打架了。我全部的自尊建立在好成績上，其他任何事上都沒有自信和成就感。

小學，我聯合一些同學去排擠、嘲笑另一些同學，包括我當時最好的朋友。剛認識的朋友會覺得我是一個很好的人，但幾乎所有朋友，我都不能和他們愉快相處超過一個月。熟悉之后，我開始挑他們的刺，后來就直接忽視他們，最后形同陌路。他們對我冷淡時，我又覺得不安，討好他們。上了大學，我決定改變一下，因為怕沒人理我，只敢附和別人的看法。我沒有交心的朋友，別人覺得和我在一起得小心翼翼。至今我還是獨來獨往，但我內心深處很渴望有一個人可以和我交心。我也在找那個可以理解這份孤獨的人，希望他可以真誠地聆聽我。我希望和他建立一段親密關系，無論男女。@白夜行

“哪怕他七十歲、八十歲，我也依然感到恐懼”

前20年都活在家暴中。大概六七歲的時候，夜晚回家路上不知為什么，他又對我媽動手了，抓著我媽的頭發在地上拖著走，用腳踹，用言語羞辱，很多人圍觀。我一邊求路人去攔著他，一邊抱著他的腿。還有一次在家里，他要錢打牌，我媽不給，他把電視、茶幾，能砸的都砸了，用拳頭打我媽的臉。我真的太害怕了，不論我怎么說好話，他都沒有停下來，我媽實在受不了要跳樓，他把她拉回來繼續打。

我小時候很怕他回家，我甚至祈禱過他死，只希望一輩子都看不到他，能離他遠遠的。雖然已經有三四年沒有跟他聯系，但是他經常出現在我的夢里，夢中他不停地找我們，拿著刀追我們，每次醒來我都會哭一場。走在路上的時候、上班打字打到一半的時候、洗澡的時候，童年的家暴場景會突然出現在腦海里，讓我全身無力，喘不過氣來，眼淚不自覺地往下掉，但是還要咬牙堅持。很多親戚勸我跟他聯系，說他到處找我們，一個人很可憐，脾氣也比以前好多了。我害怕的不是他是否還有力氣折磨我們，我害怕的是他這個人，哪怕他七十歲、八十歲，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依然感到恐懼。@聽雨的聲音

責任編輯：谷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