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短信段子、打油詩、口水歌、網絡原創語言起家,以無厘頭姿態調戲生活的新一輪話劇,無疑迎合了都市人的快餐口味。

非文藝青年的思路
茜茜:你有病???
小弟:你有藥?
茜茜:你神經病啊?
小弟:你能治嗎?
北京人藝劇院三樓的實驗劇場,是戲逍堂的地盤,這里正在排《X情檔案之逃跑新娘》,演員念著念著臺詞,忍不住笑場了。關于這個民營社團,業界有這樣一個說法:“以前觀眾常說‘這個戲是孟京輝的’或者‘那個戲是賴聲川的’,現在他們會說‘這些戲是戲逍堂的’。”
堂主關皓月曾是演唱會的燈光師助理,跟了四年演唱會,直到29歲,被一張海報吸引走進了人藝小劇場。
關皓月還記得,那場話劇叫《新娘》,自己的座位是19號,那天是2004年9月18日。
出于職業習慣,關皓月一坐下就開始比較演唱會和小劇場話劇的制作成本:一場演唱會至少要上百萬元才能運作起來,而一場小劇場話劇有20多萬元就夠了。一個小劇場里有200個座位,每張票的票價100元,總數就是2萬元。話劇如果能演二十幾場,就意味著有50多萬元票房。有賺頭!關皓月萌生了拉投資、做話劇的念頭。
當時,劇團做小劇場話劇,一年不過一到兩部,票房和資金一直是其軟肋,關皓月提出了量化的概念——用工業的模式批量制作話劇,只有積累了量,制作成本才會降下來,風險才能變小,盈利的可能才會增加。一年做10部戲,不在乎一部戲的成敗與得失,只要在全年的整體目標上完成了投資的預期就可以了,關皓月對此的比方是:“多生孩子打群架”。
從量產話劇概念的提出,到配套的市場定位、推廣、營銷,以及每部戲的預算,關皓月都有清晰的想法和明確的規劃,他最終打動了投資人,拿到了錢。2005年5月,戲逍堂在一間只有十幾平方米的小辦公室內悄然開鑼。
到現在,戲逍堂的人員規模也才15人,卻劃分出市場策劃組、創作組、宣傳組等數個部門,直接對應話劇工業流水線上的話題策劃、創作、排練、宣傳、票務銷售等環節。就是靠這個“流水線”操作,戲逍堂四年內演出超過2200場次,觀眾35萬人次,開創了民營劇社的新局面。之后雷子樂笑工廠、大可樂劇社、哲騰文化、盟邦戲劇工坊應勢而起,支撐起北京乃至全國的小劇場話劇。以前大半年都空著的北京人藝劇場成為許多劇團的必爭之地,話劇社在八九月份就得把第二年的戲排出來,交上定金搶檔期。

有多少戲可以“胡來”
“我知道我現在想要什么,但我只知道我現在想要什么,我怎么知道我明天想要什么……”
這是關皓月的第一部戲,叫做《到現在還沒有想好》,在戲中,一對感情上傷痕累累的男女去向神祈求愛情,當神幫助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相遇時,他們卻無法走到一起。
關皓月要做小劇場話劇,得先找準觀眾的喜好。他在人藝劇場門口呆了三個月,看是什么人在花錢買票,這些觀眾如何挑選當晚要看的劇目,然后去問別人為什么看這個。
關皓月發現看話劇的觀眾都是30歲左右。這些70后,談戀愛談得都怕了,對待感情總是猶豫不前。
關皓月的第一出戲獻給了“生于70年代不敢追求真愛的剩男剩女們”。關皓月還記得,觀眾被臺上的情感困惑擊中,60%的男人在臺下掉眼淚。這出戲連續演出了26場,票房收入近30萬元。
質疑聲也不斷出現。專業人士批評他們舞臺簡陋、演員不夠專業、劇本粗糙,擔心戲逍堂的通俗路線會將真正的話劇迷趕跑?!拔覀儽仨殢氖袌龀霭l,”關皓月說:“要站在觀眾的角度,看觀眾是不是需要這個東西,你只要做他要的,票房肯定會好,哪怕是小劇場藝術?!彼矅L試過改編經典名著,結果賠錢了。一賠一賺讓他確信這個城市肯買話劇票的人,尋求的是都市人有關情感上的共鳴,他們最愛看的還是愛情。
相對戲逍堂的“情感話劇”,雷子樂笑工廠提出了“減壓話劇”?!拔乙矂 ?,“我要一分鐘一樂”,哪怕是純抖包袱,鋪墊、過渡、煽情都不要了。創始人雷子樂說,他最討厭把觀眾當傻子,其實你在上頭想說什么,觀眾早就知道了。你節奏快點,觀眾還能跟著你走。除了喜劇,懸疑劇也是目前最受歡迎的劇種,幾乎所有的劇團都圍繞這兩種劇目做文章。
解讀以戲逍堂為代表的“商業話劇”,這些靠短信段子、打油詩、口水歌、網絡原創語言起家,以無厘頭姿態調戲生活的話劇,迎合了都市人的快餐口味。忙碌的生活讓他們無力深究舞臺是否精良,劇本是否經得起反復推敲,臺詞是否字字珠璣,只圖當時的共鳴和感動。從那些山寨意味濃厚的名字開始:《有多少愛可以胡來》、《我貴姓》、《今年過節不收禮》……惡搞的意味再加入愛情的無助和憂傷,話劇被調成一款賞心悅目的雞尾酒,自戀小資一族、都市新濫情主義者、懷舊主義者都能從中找到自己需要的味道。
正是完全從市場需求去考慮,戲逍堂的每部戲都會在網上提前做調查,看觀眾到底想看什么,他們喜歡戲中的角色是幾男幾女,喜歡什么樣的結尾等,而這個最終調查結果會成為戲逍堂改戲的依據。
戲逍堂陸續推出的《有多少愛可以胡來》、《自我感覺良好》、《今年過節不收禮》等,講述的都是都市男女的情感困惑,七十年代出生的單身男女成了他最主要的受眾。到了2006年年初,戲逍堂演了100場話劇,賺了20多萬元。
猿糞的天空
男:我只有一根煙了,我還要過一夜的。女:我只有一點愛了,我還要過一生的。男:這女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旦知道這個男人愛她,就開始把這幾個字當作尚方寶劍。無論先前多么可愛的女孩,脾氣都變得無比的壞,一旦我提出分手,她還要罵我陳世美,說我說話不算話。我是答應愛她一萬年來著,可是質量和原來不一樣,還不讓退貨嗎?
女:現在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旦知道這個女孩到手了,是自己家東西,就可以隨手亂扔了,他就開始對你滿不在乎了。真沒見過世面,有點風吹草動,就經不起誘惑。真不知道所有的女人都一樣啊,非得一個一個試。
一群男女輪流讀著戲逍堂即將上演的話劇臺詞,他們喜歡哪句臺詞,就坐到朗誦者對面,幾次選擇之后,大家漸漸熟悉……是的,這些人是在相親。地點是關皓月在東城區府學胡同開的一家餐館,和劇社同名。關皓月把排過的話劇制景都搬到了餐館,裝飾出了一個話劇餐廳,本意是為非職業劇社提供排練場地兼聚餐地點。
關皓月許諾,只要非職業劇社排他的戲,排得好,將來的正式演出將會專門讓他們登臺演一場,這下吸引了更多的戲迷也順便為戲逍堂作了廣告。不久他發現來餐館吃飯的除了戲迷,還有很多竟然是來相親的,于是他開始組織起相親派對。
在用臺詞搭上線后,關皓月開始安排大家一起做菜,菜名是“猿糞的天空”,這也是話劇里的情節,他也正好借此推銷自己情人節檔期的新戲——《與丘比特同謀》。當然,就餐看戲可以打折,看戲吃飯也可以打折。還在春節期間,《與丘比特同謀》首演票就賣光了。
除了餐館意外地成為戲劇營銷環節,戲逍堂還會在新戲上演前,用路牌廣告、電視廣告、紙媒廣告對觀眾立體包圍。宣傳《有多少愛可以胡來》的時候,關皓月租用了北京300多塊信息亭的廣告牌,讓更多以前可能得不到話劇信息的人接受到信息。據說當時導演很害怕,說那賠了怎么辦,關說賠了我就賣房子。
當然,最后他賭贏了。
盈利有好戲
雖然舞臺上演員可以囂張地朗誦臺詞:“300萬元對于老娘,不過九牛一毛”,但現實中,算現金賬仍是所有話劇社的功課。
千方百計節約成本是必須的。一部小劇場話劇的成本一般包括劇本、制景、道具、服裝等前期費用,場租、燈光、演出人員薪酬等演出費,還有部分宣傳費。很多劇團會把劇組人數控制在四五個,其他人員都臨時招聘。用戲票換媒體廣告,也能節約下大筆宣傳費。
同時,劇組也為開發出更多層次的贏利方式絞盡腦汁。
復演是最順理成章的選擇。復演不需要重新置辦新的服裝道具,演出成本低。戲逍堂的《有多少愛可以胡來》演了男生版、女生版、名人版,兩年內演了500多場,賣出了700多萬元的門票。
關皓月算過,一部戲在北京演上30場左右,就得下場了,為什么不擴展到全國,那會有多少個30場啊。
但是自己做全國巡演明顯不劃算。一部總投入約30萬元的小話劇,拉到上海演出,一個20人的團隊要搭進5萬元左右的差旅費。那么為什么不能像賣電影一樣賣話劇呢?電影院線連鎖是一個成熟的模式,有了母帶發出上千個拷貝,以極低的成本達到最佳的終端效果。
關皓月開發出“戲劇連鎖店”模式。戲逍堂提供原版作品一樣的劇本、舞美、海報、燈光設計等。加盟商在自己的所在地租劇場、招募演員,按照每場每個座位10元的標準付錢給戲逍堂。加盟商成為戲逍堂“量化”戲劇的傳播載體,同時戲逍堂本身“量產”的能力也為自己建立起競爭壁壘。
和電影一樣,戲劇一樣能做植入式廣告、甚至定做劇情。《有多少愛可以胡來》是戲逍堂和北京文藝廣播臺合作的。男主角遇到了在廣播臺工作的發小,兩人一起陷入回憶。舞臺完全按照廣播臺場景布置,臺詞風格也和北京文藝如出一轍,臺標LOGO更不可少,北京文藝的主持人還是演員之一。觀眾在看話劇,也在了解北京文藝,對北京文藝的印象從一直的“聽”,加深到“看”。關皓月打出的標語是:“看得到的廣播,聽得到的話劇?!?/p>
雷子樂笑工廠也靠“高級定制”加企業包場讓劇目直接盈利,而且已經有名到可以挑選投資商了,“成都小吃、羊蝎子,掏7萬塊錢讓我給他們做戲,我絕對不做,但是麻辣誘惑就行;同理,浩沙健身不行,青鳥行……”,雷子樂有一串長長的名單。挑選標準是該品牌要有一定的美譽度和時尚感,能為笑工廠的白領觀眾接受。
有段時間,笑工廠和KAPPA合作,對方要求劇中演員必須穿KAPPA的衣服??墒怯幸怀鰬颉短焐襰ong,我忍了》是古裝戲,沒有一個劇中人能穿上KAPPA的衣服。于是戲里多了一個替身,冷不丁跑出來給忘詞的演員提詞,
他穿KAPPA。
戲劇人生
2009年4月22日,北京人藝實驗劇場?!独钚〖t》一開演,觀眾樂瘋了,戴上十多年沒戴過的紅領巾,跟著臺上的“班長”一起做眼保健操,曾經的校園時光呼啦一聲回來了。關皓月站在劇場的最后排,看著大家樂,還聽到有人咕噥了一句:“班長同志,你那第二節操做錯了……”
中場休息時間到了,關皓月卻不安起來。他跑到門外緊張地數離開劇院大門的觀眾人數,一個、兩個……10分鐘后,離開的人們開始返回,一個、兩個……當座位再次被坐滿,關皓月才放下心來。
熄燈了,大幕再度拉開。黑暗中,關于小劇場話劇還能火多久,爆笑路線的話劇是不是快餐劇,話劇泡沫什么時候會破滅等的質疑聲暫時停歇,他和觀眾一起被舞臺上的悲歡離合吸引,表情隨著劇情或悲或喜。
或許,那是所有戲劇人最幸福的時刻。
編 輯唐 婷
E-mail:tangt@caistv.biz